黎靜珊看了那人一眼：半舊的綿綢衣裳，應(yīng)是大戶人家出來；男人五十多歲年紀(jì)，眼中有掌事者的精明利落，面目看著卻和善，不像是苛刻的人。

這樣的人，多半是來為主家挑奴婢的。

黎靜珊迅速在心里形成這樣的結(jié)論，她站直了身子，又用袖子把臉認(rèn)真擦了兩把，微微低頭，立刻是一副貞靜嫻雅的模樣。

那人細(xì)看了她兩眼，問道：“他是你弟弟？”

黎靜珊搖頭：“不是。并不認(rèn)識?！?/p>

男人點點頭，轉(zhuǎn)身跟人伢子打聽了她的情況，又問她道，“你的腳瘸了？”

黎靜珊忙又搖了搖頭，“今早不小心扭了一下，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說著她往前走了兩步，果然步履平穩(wěn)。

男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去跟人伢子做了買賣交接。又過來要帶她走。

黎靜珊不放心地問了一句，“我娘的那張跟錢莊的借據(jù)，可是作廢了？”

男人笑了，指著手里蓋了官印的文契道：“有官府核定過的，身份清白的人，我才敢買啊。放心，那些人也怕吃官司的?！?/p>

黎靜珊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對男人屈膝福了一福，跟在他身后，向著自己未知的未來走去。

------

“你叫我福伯就好。這里是阮家在旻州城的別院外宅，平日里活不多，只有幾個仆人在這邊管理。最近因著阮家三少爺要來旻州住一段日子，才要增加幾個人手。”男人邊走邊介紹道。

黎靜珊輕聲問道，“請問主家是做什么營生呢？”

“阮家本家是在京城做生意的。如今做大了，派三少爺過來南邊查看，打算在這里也開分店?！备２p描淡寫道，明顯是不打算詳細(xì)說明，黎靜珊也不好再問。

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城東的阮家別院，三進(jìn)兩出的院子，整齊簡單，能看出重新修葺的痕跡，連花草都是新種的。

福伯帶她認(rèn)了地方，“這里我是管事，院子里還有一些幫傭仆人。你們先在這里適應(yīng)兩日，過后再分配活計?！?/p>

黎靜珊點頭應(yīng)了，福伯又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一排平房，“那邊就是下人的住處，你先去梳洗換了衣服吧?！?/p>

黎靜珊來到下人住的大通鋪，隨意一看，還算干凈。對這主家的好感又加一層。她梳洗完畢，換下一身臟衣服，穿上福伯拿來的丫鬟服飾。

福伯細(xì)看了一眼，暗暗點頭。

黎靜珊這身裝扮讓她看起來跟其他婢女沒有大差別，但細(xì)看之下，她身上的大戶千金的氣質(zhì)還是在舉手投足間隱隱透出，那種沉穩(wěn)從容的氣度，就不是小家碧玉能養(yǎng)出來的。

安頓下來后，黎靜珊開始按著福伯的安排，和其他幾個粗使仆役在外院干雜活。打水，掃地、洗衣、修剪花草，幾乎把院子里的粗活都輪了個遍。福伯和幾個掌事的不時過來看幾眼，什么也不說就出去了。

黎靜珊話不多，只把安排到手里的活計都做得又快又好，偶爾也會幫其他人一把，或是把一些收尾的活兒不動聲色的做了。

這日她與兩個粗使丫頭掃完了院子，見他們剛使用的笤帚簸箕等工具亂七八糟地擺放在工具房里。

她回頭看了一眼，見另外兩人已經(jīng)出去歇了，就回身把工具一一擺放整齊。等她做完走出去，就看到福伯站在門口看著，見她出來，對她淡淡地點了點頭，“不錯?！闭f完轉(zhuǎn)身走了。

呼！她輕呼出一口氣，若在她生活的時代，這算是面試過關(guān)，拿到offer了吧。

這么一想，黎靜珊的嘴角露出極淡的一絲笑意。

果然，過了幾日，福伯把在外院干活的人都召集了，除了辭退了兩個，其他的人都留了下來。還是安排在院子了做粗使活計。

只對黎靜珊有特殊安排，“你去廚房幫工。我?guī)氵^去看看?！闭f著就引她往廚房走去。

黎靜珊忙跟了上去。心里有一絲歡快。

廚房的活計一點不比院子里的輕省，只是有一樣好：廚房里一般管著院子里日常吃食的采買，算是個有油水的活。雖然大宗的好處是輪不到她這種小工的，不過至少吃喝是不愁了。若是主人家心慈，還能接濟(jì)一下家里。

此時一個面容嬌俏的姑娘從正院里出來，打量了黎靜珊一眼，就笑盈盈地上來跟福伯招呼行禮：“這位是新來的姐妹吧？”

“這位是珍兒姑娘，比你早進(jìn)來幾日，現(xiàn)在是在正房里伺候著?！备２呛堑亟o她們引見，“你們年齡相仿，以后可以時常做個伴兒?！?/p>

黎靜珊微笑著跟珍兒見禮，珍兒也忙笑著回禮，拉著黎靜珊笑道：“以后又多了個妹妹說體己話了?！?/p>

黎靜珊只是笑著回應(yīng)。她卻從珍兒眼中看出了幾分警惕和戒備。

黎靜珊想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她防備的，就把這念頭拋到一邊。跟著福伯去了廚房，里頭一個身材豐腴的中年婦人迎了出來。

福伯介紹道：“這就是咱們院里的掌勺廚娘張嫂，她也負(fù)責(zé)日常飲食的采買，你以后且跟著她吧?！?/p>

張嫂見了黎靜珊，對福伯哎喲了一聲，“你怎么給我找了個斯文秀氣的姑娘，這里煙熏火燎的，我可怎舍得喲?！?/p>

黎靜珊忙笑應(yīng)道：“哪里，以后還請張嫂多多指點?！?/p>

張嫂卻笑著拉起黎靜珊的手，“這雙手啊，細(xì)皮嫩肉的，我哪里舍得它受磋磨喲?！?/p>

福伯只看著黎靜珊，也不說話。

黎靜珊靜靜道：“以前確實沒做過。因此更需要您多加指點提攜。這雙手如今不合要求，日后多用幾次，多練些時日，總能用合適的?！?/p>

這話不但讓福伯露出贊賞之色，連張嫂也歡喜的拍了拍她的手，“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我也不會虧待了你去?！?/p>

福伯淡淡地點點頭，帶了黎靜珊出去，“如今活兒還不算多，因此工錢開得不算高，每月半貫錢。等少爺過來后活兒多了，會酌情提工錢?！?/p>

他給黎靜珊指了正式的女傭住的屋子，繼續(xù)道，“因著這里干活的大多是鎮(zhèn)上的人，不當(dāng)值時可以回家。因此除了我和常住這里的珍兒有一個單間，其余的都是通鋪，就是給你們當(dāng)值的時候歇息罷了?！?/p>

有交代道：“你今晚先在這里當(dāng)值，也當(dāng)作熟悉環(huán)境。明日起，就可以按日常當(dāng)差的安排過來，放工后隨你是留在這里還是回家，都可自便?！?/p>

黎靜珊連忙應(yīng)下了。福伯又交代了幾句，就先行離開，由著她自行休整。

走了這一圈，黎靜珊已大致了解到，因著這里是阮家的外宅，因此人員關(guān)系簡單，職責(zé)明確，少了大家族里那些復(fù)雜的關(guān)系爭斗。如今的活兒也算輕省，倒真是個不錯的所在。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氣，至少，今后的日子不會太難過了。

黎靜珊本以為，在阮家別院值夜的第一夜會平平靜靜地渡過。然而睡到半夜，卻聽到院子里人聲嘈雜。黎靜珊忙更衣起來，就聽到門外有人敲門，說是阮少爺?shù)搅?，讓她快起來干活?/p>

黎靜珊連忙道廚房去，先把水燒起來，又忙去看有什么能快速出鍋的菜肴。此時張嫂也到了，見她反應(yīng)迅速，滿意地點點頭。她邊自己備著酒菜，邊指點黎靜珊打下手。很快準(zhǔn)備了幾樣小菜。

這時珍兒過來取飯菜，還要打些熱水給阮少爺凈面。黎靜珊把四樣小菜和一壺清酒放在食盒里，對珍兒道：“東西較多，我和姐姐一起拿過去吧?！?/p>

珍兒猶豫了一瞬，道：“也好，麻煩妹妹幫我把水送到少爺門外就好?！?/p>

黎靜珊提著水跟著珍兒到正房門前，珍兒就對她笑道，“勞煩妹妹把水放這里就好。”

“不用我提進(jìn)房去嗎？”

珍兒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黎靜珊不再堅持，點點頭退下了。

翌日早晨，黎靜珊又早早守在廚房備好了早點。然而一直到將近晌午，珍兒才過來取飯食，黎靜珊又問她是否需要幫忙送過去。珍兒笑道，“不用勞煩妹妹。少爺也不喜歡粗使雜役進(jìn)內(nèi)院。以后需要什么，我過來拿就是了?！?/p>

黎靜珊點點頭，幫她裝好食盒送她出門，就默默轉(zhuǎn)身回了廚房。

張嫂看著珍兒裊娜著身姿走出去，撇了撇嘴，“什么粗使雜役。這個院子不過是個外宅，統(tǒng)共使喚的不過十來人，誰不是臨時招來的，還能分出個三六九等了。論資歷，我還比她老呢。”

黎靜珊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她終于知道珍兒為何要防備她了。這院子里一共就她倆是豆蔻年華，她是怕少爺注意到自己，搶了對她的關(guān)注吧。

這么看來，珍兒的心怕是不小。

阮少爺孤身從本家出來，自由自在，萬事都能自己做主。若是伺候得好了，說不定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就算是做個外室的通房丫頭，那也比當(dāng)個丫鬟強(qiáng)多了。

只是這些不是黎靜珊想要的。她更想盡快了解這個世界，琢磨怎樣才能更好地活下去。于是她只是笑笑，就岔開話題，“張嫂，您既然是這里的老人了，就給我說說，在這里干活要注意些什么？可有什么要避的忌諱沒有？”

“唔，這里除了福伯是阮家老宅過來張羅的，又有誰敢自稱老人呢?！睆埳┬Φ?，“咱們不過都是雇傭了來伺候那阮少爺罷了。我只知道他是家里嫡子，排行第三。據(jù)說是在家里精細(xì)慣了，挑剔得很。福伯也是看上我的手藝，才把我從醉月樓挖過來的。”

難怪連福伯都對她客客氣氣的。

除了早上那一頓，內(nèi)院沒再讓廚房備膳，只說是少爺出去了。下午開過了晚飯，福伯就放黎靜珊回家了，只叮囑她明日早些過來。

黎靜珊點頭，突然想到什么，紅著臉躊躇著說道，“福伯，我能否求您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