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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什么事?”福伯看著她問道。
“我......我想,能不能先預(yù)支半個月的工錢......”黎靜珊局促地揉搓著衣角,臉紅得像番茄,又不安地道:“要不先支十天的也行......我家里,快沒米下鍋了?!?/p>
福伯深深看了她一眼,問道:“家里還有些什么人?”
黎靜珊簡單地說了家里的情況,羞恥到臉皮都要燒起來。剛到主家還沒幾天,活還沒上手,倒先問主家支工錢,實(shí)在太于理不合。
只是......她出來這么多天,家里的米糧算著也該告罄了。哪里等得到她發(fā)工錢呢?
福伯良久沒有言語,黎靜珊低著頭也不敢看他。黎靜珊越等越是惶恐,就在她以為會被訓(xùn)斥一番,甚至?xí)辉俅嗡突厝素笞幽抢飼r,才聽到福伯道:“這是二百文錢,你發(fā)工錢后再還我?!?/p>
黎靜珊驚喜地抬頭,她眼神發(fā)亮地看著福伯,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才雙手接過那銅錢:“多謝福伯。我一領(lǐng)工錢立刻還給您?!?/p>
福伯揮揮手:“行了。你今日先回去吧,明日早點(diǎn)過來上工?!?/p>
黎靜珊清亮地應(yīng)了一聲,又對他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才轉(zhuǎn)身走了。
福伯看著她走遠(yuǎn),嘴角露出一絲贊許的笑容。他多年在京城阮家當(dāng)差,做到高級管事,閱人無數(shù)。
他從牙行上看到她哄素不相識的孩子,就認(rèn)準(zhǔn)這是個善良純凈的女子??此@幾日在院子里干活,就知道是個認(rèn)真細(xì)致的,從她開口預(yù)支工錢的窘迫勁,能看出是個自尊要強(qiáng)的;如今為了區(qū)區(qū)二百文錢,卻對他千恩萬謝,可知是個知道感恩的。這樣的女子,即使如今落魄,今后的日子也總不會差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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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靜珊拿了錢,步伐歡快地走出了阮家別院。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拿到了可以自由支配的錢——雖然還是借來的。她立刻趕著到市場,打算買些吃食回去。
傍晚的市場依然熱鬧,各種攤販為了估清最后的貨物好收攤回家,都在大聲吆喝,也有不方便留過夜的物品,會被攤主降價(jià)賤賣。所以會過日子的平常人家,都喜歡在這個時候出來撿個漏。
黎靜珊看著什么東西都想買,然而興致勃勃地逛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口袋里那兩百文錢,真正用來過日子,還真不太夠花。
精細(xì)的大米和細(xì)面太貴,只能加些黍米摻著一起;她想了想,又買了些紅薯芋頭,這些食物禁飽耐留,若是米糧吃完了,還能當(dāng)主食擋一陣子。
因是傍晚,生鮮蔬菜和肉類的攤子急著沽清,價(jià)格倒是便宜了些。黎靜珊幾經(jīng)問價(jià)比較,才買了三兩瘦肉——畢竟他們自打從黎氏主屋出來,就沒吃過肉了。
路過一個點(diǎn)心鋪?zhàn)訒r,黎靜珊又咬牙買了幾個核桃酥餅,她記得母親和小弟都很喜歡這種酥酥脆脆的點(diǎn)心。這一圈買下來,那還沒捂暖的二百文錢,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她提著大包小包往家里去,在街口看到一處店鋪時,再次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門額上的招牌寫著“寶墨齋”。這是一間賣文房四寶的書齋。
書齋的伙計(jì)正在清理店里的積壓貨品,把一些受潮起霉點(diǎn)的紙張和已經(jīng)開裂的墨錠墨塊搬出來,正要處理了。
黎靜珊上前細(xì)看。那些紙張多是因保存不當(dāng)而起霉點(diǎn),或是因受潮起皺而影響了品質(zhì),用來書寫作畫還是無礙的;那些墨錠則是因?yàn)楦稍镩_裂而無法修復(fù)、墨質(zhì)不佳的粗墨。
她心中一動,忙上前問道:“小哥,請問這些紙張墨錠怎么處理?”
“掌柜的說,挑些還能賣的賤賣了,”伙計(jì)撓撓頭道:“剩下的那些,只能扔掉了?!?/p>
黎靜珊忙翻了翻錢袋,把里面僅剩的十來個銅板都倒了出來,誠懇道:“小哥你看,我就剩這么點(diǎn)錢了,這些紙墨能賣些給我嗎?”
散碎的墨錠不值什么錢,但那些紙足有兩大卷,伙計(jì)一時也拿不準(zhǔn)主意,他見黎靜珊滿臉誠意,于是道:“待我進(jìn)去問問掌柜的吧?!?/p>
不一會兒,那伙計(jì)高興地出來,“掌柜的同意了,還說讓我都幫你打好包,讓你好帶走?!闭f著動手把紙墨仔細(xì)地扎好,還給她系好繩子背在了背上。
黎靜珊眼睛發(fā)亮,這么多紙墨,只要十幾文錢,幾乎等于是白送給她了!
黎靜珊連忙道謝,“你家掌柜的慈悲仁善,和氣生財(cái),貴店定能生意興隆,財(cái)源廣進(jìn)!”
那伙計(jì)笑道:“多謝多謝,借你吉言啦!”
黎靜珊滿心歡喜的往家里走去,只覺得今日買的所有東西,都沒有這十幾文錢買來的紙墨讓她感到滿足。她已經(jīng)在腦海里規(guī)劃起這些紙墨的用途:分一半給弟弟書寫練字,一半裁訂成本子給自己畫畫用。
她完全沒想過,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物品,對如今需要賒錢度日的她來說,完全可歸為“奢侈品”行列。她只知道,這些是真正讓她心靈舒展,令她快活的東西。
黎靜珊帶著大包小包,心滿意足往家里去,她心里掛念母親和小弟,腳步不禁有些急切。
“大小姐,黎大小姐?!鄙砗笥腥私械?。
黎靜珊沒有理會,繼續(xù)往前趕路。
“黎姑娘!”
黎靜珊回頭,見是黎璋,那個幫他們搬家的黎家遠(yuǎn)房族人。
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方才的“大小姐”是在叫她。此時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是黎家嫡支長房的長女,確實(shí)算是“大小姐”。只是她從穿越過來,就沒享受過一日大小姐的待遇,自然對這個稱呼陌生無比,以至于方才根本沒想起來。
她心中微微苦笑,那位真正的“大小姐”,只怕是在她的魂魄進(jìn)入這個身體時,就已經(jīng)香消玉殞了吧。否則哪里輪到她好好地站在這里。
她忙對黎璋笑道:“快別叫我大小姐,我早也不是了。黎大哥若是不見外地話,就叫我阿珊吧?!?/p>
黎璋搖了搖頭,“黎姑娘這是回家嗎?我送一送你?!闭f著接過黎靜珊手上的糧食袋子,慢慢地跟在她身后。
黎靜珊本想說不用,見他做得自然,自己再推脫反而顯得矯情,也就隨他了。只是她也不著痕跡的落后半步,與他并排而行。
黎璋自然感覺到了,他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調(diào)整了步伐,配合著黎靜珊的步子,與她并肩走去。
“我前幾日出去做工去了?!崩梃巴蝗坏?。
黎靜珊不知他怎么突然說起這個,好奇地轉(zhuǎn)頭看他。
“你們家陷入那樣的窘境,我竟然沒能幫上忙?!彼f著臉色微紅,似在壓抑著懊惱憤懣,“若是我知道......我一定想辦法,不讓你被他們......”他低頭抓著袋子,手上用力得骨節(jié)發(fā)白。
“沒關(guān)系啊?!?/p>
黎璋抬頭,卻見黎靜珊臉上明朗地笑,在夕陽光中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
“多謝你,黎大哥?!崩桁o珊笑道,“我的家事,怎么好總是勞煩你呢。我生病時,家里得你的多方照顧,我還不知道如何感謝你呢?!?/p>
黎璋的眼神一暗,悶悶地道:“不用謝。”
他們都不是健談之人,這個話題一結(jié)束,就冷場下來,淡淡的尷尬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黎靜珊正想再尋個話頭,突然又聽黎璋道,“你二叔......他就要接掌司珍坊了。族里擇吉日要在祠堂祭祖昭告,正式接印?!?/p>
“啊......是嗎?!崩桁o珊隨口應(yīng)道。
其實(shí)她對這個消息并不意外。黎志軒多年在父親手下協(xié)理司珍坊,見識了無數(shù)珍寶美玉,見慣大宗銀錢出入,要能守住不動心,以他的為人,還真是不容易。
她記得父親曾經(jīng)說過,“珍寶之于貪婪之人,正如美食之于饑饉之人,浮木之于溺水之人,都是無法抗拒的欲望?!?/p>
那時她隨父親初入司珍坊學(xué)習(xí)打造首飾,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情懷,捧著一捧珍珠好奇問道:“那您呢?這么美麗的珍寶,您難道不喜歡嗎?”
父親微笑,指了指頭頂,“心有余悸莫伸手,膽大包天難回頭。咱們頭上有萇弘老祖看著,老祖頭上有太上老君看著,老君頭上還有三尺青天看著。這個手,不能伸啊不能伸!”
他小心捧起一個八寶攢絲嵌玉、珠花,細(xì)細(xì)欣賞,眼中是滿足的贊賞,“況且,這么美麗的珠寶在自己手下慢慢成形,放出華彩,這個過程本身就足以令人沉醉。想著這些親手創(chuàng)造的珍品能成為傳世之作流傳百代,不比僅僅擁有它們個幾十年,更令人驕傲滿足嗎?”
黎璋看黎靜珊在出神,忙又道:“你別難過。我相信,黎老爺是清白的?!毕肓讼胗旨恿艘痪洌?.....唔,族里許多也說黎老爺是好人?!?/p>
黎靜珊的眼睛亮了起來,真誠的笑容在臉上綻放:“謝謝你,黎大哥!”
黎璋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安慰道:“祭祖昭告那天你不必?fù)?dān)心,族里各長輩都在,你二叔必不敢為難你們的?!彼nD一下,承諾似的道:“......我也會在的!”
黎靜珊對他溫和的笑:“嗯,多謝黎大哥。我不擔(dān)心?!彼粗鸵恋缴酵堇锏穆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們再也傷害不到我了!”
黎璋看著她貞靜平和的面容,少女臉上細(xì)細(xì)的絨毛在夕陽下被鍍上一層薄光,好似整張臉都熠熠生輝。他垂下眼眸,抿了抿嘴唇,帶出一絲極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