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從前是皇家寺廟。

寺廟后有一片風景優(yōu)美的園林，盛放著洛京品種最多最美的菊花，到了秋日，百花肅殺，落葉繽紛，人間少有。太后不忍心這么美的景象只能被皇家觀賞，因此開放了白馬寺。如今京中的達官貴人也都可以來寺廟上香賞玩。

蘭渺牽著雪兒的手，跟在侯府眾人后頭，小心在山路上行走。

沒一會兒。

一行人到了白馬寺正殿。

巍巍寺廟，殿內(nèi)佛像莊嚴華美。

老夫人最喜歡講排場和面子，尤氏事先磨了不少嘴皮子，和白馬寺主持打過照面，這個時辰正殿內(nèi)只有她們一行人上香，免了會有其他人打擾的麻煩。

上香之前，要凈手、叩拜......

蘭渺先在人后解開了雪兒的披風，又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尤氏一直盯著蘭渺的動作，直到此時看到蘭渺的動作，眼睛才發(fā)亮，她故意在老夫人面前提了一句，“嫂嫂穿的衣裳可真好看啊，這顏色也很襯你的膚色......”

話音未落，她突然啞聲。

她陡然發(fā)現(xiàn)這件衣裳好像并不是她送去的那套，顏色相近，但款式和花紋都不一樣，甚至更華貴。老夫人也望了過去，她眉心擰起來，一言不發(fā)打量著蘭渺，不滿都寫在了臉上。

旁人不知道，尤氏卻清楚，老侯爺生前曾夸過老夫人穿這種藍色的衣裳好看，老侯爺死后，誰在她眼前穿這種顏色都會引來一頓責罵，何況是她最討厭的蘭渺。

看老夫人的架勢都準備訓人了。

誰知蘭渺平靜垂眸，溫婉回道，“這衣裳是太后娘娘在宮里賞的，兒媳想著來白馬寺上香，這白馬寺與太后娘娘也有淵源，穿上太后娘娘賞的衣服，也是好兆頭?！?/p>

老夫人幽深的眼睛盯著蘭渺，似乎能看出一個洞來。

她張著嘴半晌，卻也沒說什么。

倒是尤氏，感覺被蘭渺耍了，泛起了嘀咕，“太后的衣裳，怎么早不拿出來，有什么好顯擺的?！?/p>

老夫人卻白了她一眼，惡狠狠地說，“你住嘴?！?/p>

尤氏萬萬沒想到是自己被訓斥，這一下漲紅了臉，卻也瞬間想明白，她真是被氣糊涂了。

蘭渺穿太后賞的衣裳來白馬寺，老夫人也不能說什么，即使再厭惡蘭渺，也得顧忌太后的面子，硬生生忍下去。

她看了眼蘭渺。

原以為是個老實受欺負的，沒想到心機還挺深。

這回又躲了過去。

尤氏氣紅了眼。

一樁小風波過去，老夫人的心情已然壞了，白了尤氏兩眼，完全不搭理準備攙扶她的尤氏，跪在中間的蒲團上，蘭渺和尤氏分別侍立兩側，幾人一同對著佛像跪拜，上了三炷香，殿內(nèi)青煙聚在一起，久久不散。

上香完畢，老夫人一臉嚴肅，吩咐道。

“我去側殿聽慈航大師講述佛法，你們?nèi)テ詈蛑?，別走遠了，也別去些見不得人的地方?！?/p>

“是，母親。”

目送著老夫人離開，蘭渺又大大方方告訴尤氏，自己和雪兒去側殿給亡夫點香燭，這個理由尤氏又不能拒絕，只能眼睜睜看著蘭渺她們離開。

沒有旁人在，腳步都格外輕盈。

寺廟中，回廊幽深。

山間的空氣格外濕潤，卻又混雜著濃厚的檀香味，仿佛連同呼吸都沁入了人的骨子里，潔白的圓塔高高聳立，隔了近了，似乎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梵音。

“阿娘，我想求兩道平安符，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阿娘能問雪兒為什么想求兩道嗎？”

“我還想給玉葭求一道，過兩天進宮送給她，玉葭對我很好，我也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p>

公主在宮里，自然平安順遂。

蘭渺也沒掃了雪兒的興，含笑答應，讓雙喜帶著雪兒去求簽文的側殿，自己則走到圓塔，在小沙彌的指引下，去了安放亡夫靈位的案前。

不知怎地，今日塔內(nèi)空無一人。

只有她來此。

小沙彌走開后，她獨自點燃香燭，看著那牌位上陌生而熟悉的名字，心里空落落的，五年里間所有不可言說的磨難涌上心頭，化成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

不能去想......

塔內(nèi)右側有一道厚厚的經(jīng)幡墻，足有人高的彩色經(jīng)幡交疊在一起，微風吹來，能聽見久遠的鈴響，顯得此地神秘而圣潔。

蘭渺看著經(jīng)幡出神，沒過多久，視線又移開，轉到來人的身上。

尤氏沒帶丫鬟，踩著厚重的腳步，尚算姣美的五官擰成一團，任誰都能看出她心情極差，她怒氣沖沖地走近蘭渺，抬手就是一記耳光。

經(jīng)幡之后的人，點香的手指一顫。

結果——

沒打中。

半空中，蘭渺平靜地架住了尤氏的手。

力氣極大，尤氏一時間竟然掙脫不開。

“你......松開啊......”

“怎么力氣這么大？”

蘭渺力氣自然大了，五年她受過多少次罰，做過多少重活，力氣和勁道都練出來了，何況身為琢玉師，一雙手就是要穩(wěn)。

尤氏使了吃奶的力氣都沒從蘭渺手中掙開，原本慘白的臉色都漲紅了，而對面的蘭渺竟然紋絲不動，臉龐依然潔凈得如同光滑的美玉。

下一刻，蘭渺輕飄飄松手。

這一下沒防住，尤氏重心不穩(wěn)直接跌倒在了地上，石板又涼，冷得她一哆嗦，差點就是一聲驚叫。

“別吵，佛門圣地，你不該驚擾此處安息的人?！?/p>

“你個黑心肝的賤人，兩次三番設計我......”

忽然一陣風從門外直直吹來，漫天牌位香燭似乎都有了感應，搖搖欲墜。

尤氏慌忙住了口。

狼狽從地上爬起來，雙手合十，不停念叨，“勿怪，勿怪，求佛祖勿怪......”

與方才氣勢洶洶的樣子截然不同。

蘭渺從容地看著她，“有話出去說吧?！?/p>

似乎并不害怕尤氏會對她怎么樣。

她背影纖細，祥和的氣質(zhì)帶著幾絲佛性，竟與這佛門清幽之地意外相稱。

尤氏咬咬牙，跟上了蘭渺的步伐。

她們出去后，經(jīng)幡被風吹得翻飛，隱隱約約露出后面一道高瘦的人影。

景襄帝從經(jīng)幡后走出來，看著已經(jīng)遠去而又模糊的窈窕身影，嘴角輕輕一哂。

這一笑，意味不明，身旁的安和揣摩不出帝王的心思。

“你看，果然是只小狐貍，那玉佩是她故意戴在身上的。”

“朕也上了她的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