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來吧?！?/p>

蘭渺放下手中算盤，命雙喜將桌子收拾干凈，又親自拿了兩盤糕點，一壺茶。等雪兒和青芝進(jìn)來時，里屋看起來窗明幾凈，即使沒多少陳設(shè)，卻也不顯得簡陋。

青芝是聞鴻信和尤氏的第一個孩子，是長女，比雪兒大了幾個月，按理說，應(yīng)該是侯府的掌上明珠，受盡疼愛?？勺詮乃艿艹錾?，青芝幾乎活成了伺候弟弟的小丫鬟。

尤氏和老夫人，一脈相承地重男輕女。

“青芝見過大伯母?！?/p>

青芝一身夭粉色長裙，用的是光滑細(xì)膩的月錦緞，襯得她文靜乖巧。衣裳首飾，用度極好，只是眼神與人接觸時，喜歡閃躲，顯出幾絲怯懦。

雪兒站在青芝身旁，身上穿的衣裳只是尋常布料，但是笑起來眼睛會瞇成月牙，看起來更像姐姐。

“青芝來吃芙蓉糕吧，伯母記得你最愛吃這個?！?/p>

蘭渺收回目光，將糕點遞給青芝，青芝伸手拿過一小塊，又連忙道謝，“謝謝大伯母，我娘親送了東西過來?！?/p>

青芝身后還跟著蕙竹。

蕙竹是尤氏身旁的大丫鬟，她向蘭渺行了一禮，十分恭敬道，“我們夫人給大夫人您送了一套衣裳，還有陳設(shè)擺件，您要是不嫌棄就收下吧?！彼钢景干厦婺翘椎迩嗨{(lán)色的衣裙，“過兩日您和老夫人去白馬寺上香，穿著這套去最合適不過。”

“替我多謝你們夫人了?！?/p>

蘭渺為人沉默平靜，但與人說話時也都會帶著笑，連眼角的欣喜都有股含蓄清冷的美。

她們大人說話，雪兒將青芝拉到一旁吃東西，青芝的拘謹(jǐn)很快被雪兒的熱情消融，兩人有說有笑，只是提到要去宮里伴讀一事時，青芝的眉眼顯出淡淡的愁容。

雪兒安慰了她兩句，很快從自己匣子里掏出兩個小瓷娃娃。

瓷娃娃臉頰上點著胭脂，和她們長得很像。

“青芝，這個瓷娃娃送你一個，我?guī)б粋€進(jìn)宮，以后我不在你身邊了，有它陪著你好不好？還有我阿娘以后一個人在院子里，你也經(jīng)常來看她好不好？”

青芝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瓷娃娃，用力將它抱在懷里。

她點點頭，有些囁嚅道，“我會常來看大伯母的，如果弟弟沒事的話......”

“嗯嗯，我最喜歡青芝了，我走了以后青芝要想我喔。”

被雪兒哄了幾句之后，青芝總算眉開眼笑。

蕙竹將尤氏的話交托清楚，招呼了一聲青芝，青芝連忙答應(yīng)下來，依依不舍地和蕙竹離開了。

她們離去后，蘭渺看了眼蕙竹送來的那套靛青藍(lán)色衣裳，眼角的笑意止住。

尤氏會如此好心嗎？

但如果去白馬寺的時候不穿上這套，仍舊穿平素的衣裳，尤氏想必又會在老夫人面前嚼舌根，說她失了侯府體面，一昧地扮可憐吧。

老夫人的態(tài)度會如何，她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

左右都是為難......

那就都得罪吧。

另一邊，青芝抱著瓷娃娃，開心地回到二房所在的芳菲院。

芳菲院里，蕙竹和尤氏正在寢屋內(nèi)說話。

青芝躡手躡腳，準(zhǔn)備將雪兒送她的瓷娃娃藏好，誰知她這副樣子還是被尤氏瞧見了，尤氏扔下了蕙竹，彎腰將青芝拉到身前，看到了她懷里的瓷娃娃。

尤氏長眉一豎，臉上的線條變得更冷。

被蘭渺算計過的不爽涌上心頭，她嘴里叫嚷道。

“是不是雪兒給你的？人家給你什么破爛玩意，你都當(dāng)寶貝收著，你才是侯府的長女，我們聞家的掌上明珠，總跟在別人后頭是怎么回事？”

青芝臉色白了，想哭又不敢哭。

尤氏瞅她這副懦弱的樣子就來氣，“人家都攀了高枝了，你還在地里打滾呢，以后沒有我的令，少去平瀾院?！?/p>

青芝低頭沉默，一動不動。

尤氏咬牙，還想繼續(xù)訓(xùn)斥，又想到算計蘭渺的坑已經(jīng)挖好了，也就沒那么氣了，對青芝擺擺手，嫌棄道。

“算了，去看看你弟弟，別在我跟前礙眼?！?/p>

“是，娘親。”

青芝如蒙大赦，抱緊著瓷娃娃，去了弟弟的房間。走了老遠(yuǎn)還能聽見身后尤氏尖細(xì)的嗓音。

“我哪一點少她吃，少她穿了，樣樣給她最好的，從來也沒打罵她，怎么反倒不如個寡婦養(yǎng)的，真是氣死我了......”

“人家進(jìn)宮一趟都成了公主的伴讀，她倒好，還屁顛顛地跟人家后頭?！?/p>

銳利的話語幾乎快要扎破青芝的耳朵。

有些話她聽不太懂，可心里又似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娘親總在怨她。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

她不如雪兒。

一滴淚從眼眶里洇出，落到懷里瓷娃娃那胭脂一樣的臉頰上，它也跟著一起哭了。

——

轉(zhuǎn)眼便過了兩日，到了侯府女眷去白馬寺上香的日子。

蘭渺早早起來，洗漱梳妝，今日老夫人在，妝容自然都是最清淡的，連頭發(fā)都只用一根木簪挽在腦后，十分樸素。

柜子里的衣裳都是一水的冷色調(diào)，雖說聞鴻信他們也給她送了不少新布料，但都來不及裁成新衣裳。

雙喜拿起那套尤氏送的衣裳，“夫人，要不您穿二夫人送的這套，顏色低調(diào)又不至于太過簡樸，很適合今日去上香呢。”

“確實不錯?！?/p>

蘭渺雙眼微微瞇起，看著那套裙子出神片刻，眼神平靜無波。

侯府門口，兩輛大馬車靜靜候著。

秋風(fēng)平地起，冷意沁骨髓。

今年秋日比往年還冷。

尤氏剛到大門口，老遠(yuǎn)就看見蘭渺攜著雪兒站在樹下，兩人披了同樣素白色的披風(fēng)，全身上下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看起來十分暖和。她還狐疑蘭渺是不是沒穿自己送的那件衣裳，走進(jìn)細(xì)看，蘭渺披風(fēng)下露出了一抹藍(lán)色。

尤氏露出得逞的笑容。

看來是穿了她送的那套。

連日來心頭的陰霾一掃而過，就等著看一會老夫人訓(xùn)斥蘭渺。

“雪兒見過二叔母?！?/p>

見到尤氏過來，雪兒福身行禮，白嫩的臉頰像團子一樣。

“呦，雪兒也去白馬寺上香啊?！?/p>

“雪兒去廟里求平安符，這樣我不在的話，阿娘也能平平安安的?！?/p>

尤氏聽著心里不是滋味。

都是侯府里的，怎么就雪兒這么會說話？

沒寒暄多久，老夫人一行人便走了過來，幾人沒再吭聲，恭敬行禮后，老夫人斜了一眼蘭渺和雪兒，似乎在打量她們的穿著，看起來沒什么不滿意，隨后在李嬤嬤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而蘭渺等人也上了后面一輛馬車。

尤氏見狀，心里哼了一聲。

到白馬寺大殿內(nèi)上香時，必得脫了披風(fēng)才顯示心中誠意，到時候蘭渺這身衣裳必定藏不住。她還什么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