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傳來歡快的鼓樂聲，眾人紛紛抬頭看去。

劉老二躲在帷幕后，暗中觀察好一會兒了，這群柏州的鄉(xiāng)巴佬兒，何時見過來自京城的大場面。

等幾壺酒灌下去，再被美人迷了眼，那雪花般的貨單他得簽到手軟。

劉老二打著如意算盤，頓覺渾身輕松，他將手里的茶杯交給身邊的舞姬，昂首挺胸走上臺。

舞姬接過茶杯快步走遠(yuǎn)，經(jīng)過蘇芷香身邊，側(cè)身朝她點了下頭，蘇芷香回以感激的微笑，氣定神閑地看向舞臺。

亮如白晝的燈光追隨劉老二的腳步來到舞臺中央，他滿面真誠地向眾人鞠躬。

“劉某在此鄭重感謝各位同仁捧場！惠民堂成立五年來，始終秉持惠及于民的信念，今夏隆重推出防治心疾胸痹的益心丸，正是普通百姓都能受惠的名貴良藥。”

眾人熱情鼓掌回應(yīng)，劉老二得意地捋了捋嘴角的八字胡：“雖說益心丸并非獨此一家，但惠民堂不吃百年老本，不造假不摻合人命官司，諸位都是精明人，現(xiàn)成的實惠別錯過！”

劉老二這番話捧高踩低，在場的藥商心里都門兒清，但在惠民堂的場子，誰也不好多言。

柳竹苓聽不下去，朝商陸低聲抱怨：“他是來賣藥的還是損人的，這是公然造謠呢?！?/p>

商陸拿起面前那瓶益心丸，不以為然地聞了聞：“謠言止于智者，何必理會?！?/p>

蘇芷香意味深長地笑起來，上梁不正下梁歪，惠民堂唯利是圖廣開分號，就連門外漢劉老二都能看入眼，可見手段也不怎么光彩。自從商安堂沾上晦氣官司，惠民堂就到處搶生意，落井下石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雖說她是個做仿藥的，好歹也懂得知恩圖報，她靠商安堂的名聲賺了不少錢，就幫忙討個公道吧。

“說來奇怪，假藥販子求財，一般都是用紅薯粉糊弄人，缺德點兒的摻些香灰，要人命的恐怕是毒藥吧？樹大招風(fēng)，說不定有人眼紅商安堂，故意害人抹黑老字號呢！”

商陸聞言微怔，他一直以為假藥延誤病情致人死亡，卻沒想到死者有可能被毒藥所害。回想起來，柏州剛傳出命案就謠言四起，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

他現(xiàn)在可以確定謠言與惠民堂有關(guān)，若是當(dāng)初惠民堂制毒害人，用心之歹毒簡直令人發(fā)指。

做生意講究謀略，商陸并不介意采用些非常手段，但拿人命開玩笑，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劉老二隔著人群看不清說話的女子，氣惱喝止：“胡言亂語，難不成你就是假藥販子？”

蘇芷香脆聲笑道：“在座諸位都是開藥鋪的，誰沒見過幾瓶假藥？本小姐是受邀來的座上賓，莫非惠民堂請的都是假藥販子？”

眾人哄堂大笑，劉老二自覺沒趣，也不便跟姑娘家爭執(zhí)下去。他匆忙揮手示意舞姬登場，眾人癡迷地追隨著那些美妙倩影。

她們曼妙的舞姿婀娜動人，時而拋水袖，時而扭纖腰，身姿輕盈如天庭仙子。鼓點越來越激烈，

舞姬們媚眼如絲，旋轉(zhuǎn)跳躍著高歌一曲：“天庭煉仙丹，人間益心丸，每天服一顆，能活九十九?！?/p>

益心丸的歌舞表演確實比以往精彩，氣氛越發(fā)高漲，劉老二在賓客席被眾人熱情包圍。

“劉掌柜，咱們打過好多次交道了，這次你得多給些優(yōu)惠啊。”

“我以前都是拿商安堂的藥，不過益心丸要是賣得好，以后惠民堂的藥我全包了?！?/p>

劉老二爽快應(yīng)承：“好說好說，迎新宴優(yōu)惠史無前例，無論新老客戶，都按最低價供應(yīng)。”

坐在角落里的蘇芷香瞥了眼左右逢源的劉老二，似笑非笑地給蘇信石使個眼色，卻見他如癡如醉地望著舞臺上的歌姬，嘴巴都快合不攏了。

蘇芷香暗自咬牙，小手伸到蘇信石身后，狠狠掐了把他的腰。蘇信石突然痛嚎一聲，雙眼瞪如銅鈴，倒有幾分心疾發(fā)作的真實感。

但還不夠，蘇芷香在桌下猛踩他的腳，蘇信石立即仰靠在椅子上，渾身繃直如挺尸，嘴里支支吾吾，看上去極為痛苦。

突如其來的“意外”使眾人驚慌失色，紛紛看過來詢問發(fā)生何事。

蘇芷香揚起團(tuán)扇遮面，低下頭抽泣道：“掌柜有心疾的病史，今晚高興多喝了幾杯，沒想到又發(fā)作了?！?/p>

“心疾？快服益心丸！”熱心同行剛看過印象深刻的表演，隨即拿藥來給他服下。

劉老二心想不能這么巧吧，他今晚開迎新宴，現(xiàn)場就來個心疾的病患？轉(zhuǎn)念一想，他賣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益心丸，有什么好怕的？

須臾，蘇信石總算睜開雙眼，圍觀眾人也隨之松口氣。

劉老二見狀暗自竊喜，雖是意料之外的騷亂，但這老頭被益心丸救過來，還能招攬些生意呢。

蘇信石目光呆滯看似神智不清，突然猛翻白眼，腦袋像被巨雷劈到一樣，抖得五官亂飛，手腳開始抽搐。

“為何吃過藥更嚴(yán)重了？”蘇芷香尖聲驚呼，“掌柜的，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藥商之中不乏經(jīng)驗老道的郎中，有人拿來針灸匣，準(zhǔn)備為蘇信石施針急救。

劉老二臉色忽青忽白，原先與他熱情攀談的藥商紛紛坐回原位，尷尬的沉默令人窒息。蘇芷香估摸著火候到了，按照事先想好的說辭正要開口，卻聽席間突然傳來一聲輕嘆。

商陸旁若無人地大聲說道：“看來惠民堂的益心丸不能隨意服用，稍有不慎就將氣血瘀滯?！?/p>

蘇芷香頗為意外地望著商陸的方向，那人居然搶了她的話頭？不過在座的都是懂藥之人，仗義執(zhí)言幾句也不稀奇。

她隨即高聲附和：“可不是么，這位公子說得太對了?！?/p>

劉老二慌張地來回張望，盯著商陸看了幾眼，沒認(rèn)出他是誰，隱忍質(zhì)問：“公子是否坐堂郎中？這老頭突發(fā)心疾，怎能與益心丸攀扯關(guān)系？”

“在下不才，初學(xué)藥理，但也曉得補益需要辯證，否則適得其反。”

商陸話音剛落，蘇芷香暗自佩服這人說得好，繼續(xù)掩面幫襯：“誰說不是呢！比如心疾分為血瘀、氣滯、寒濕等病癥，不明根本一概而論反傷元氣，生為藥毒。”

她并非夸張吹捧，而是字字在理，商陸好奇地望著蘇芷香的方向，目露贊賞。

“這位小姐！”劉老二情急之下厲聲喝止，“你是哪家藥鋪的？休要胡言亂語！”

蘇芷香撇撇嘴：“小女子來自鳳陽孫家，家父行醫(yī)多年，耳濡目染略懂藥理。我說劉掌柜，你這態(tài)度可不行，還是百年老字號靠譜呀，商安堂經(jīng)得起千錘百煉，惠民堂怎就聽不得半點質(zhì)疑？”

商陸再次看向她那邊，微微揚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