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母和劉楊氏爭執(zhí)不休，蘇芷香看了眼柜臺(tái)上的灰鴨子，屁股一撅一撅的，尾部鴨毛都快炸開了。

蘇芷香解開鴨爪上的紅綢帶，拎起那對鴨子扔向劉楊氏。兩只鴨子原本就憋不住了，凌空一飛，嚇得當(dāng)場失控，拉了劉楊氏滿臉黃綠色的水便。

那對灰鴨子重獲自由，興奮地“嘎嘎”歡呼，撲棱著翅膀在她頭上來回飛，鴨爪輪流踩著那團(tuán)發(fā)髻想做窩。

“啊啊......”劉楊氏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卷起袖子猛擦嘴上熱烘烘的腥臭鴨糞。她一手抱頭，一手捂臉，活見鬼似的放聲哭嚎。

蘇母愣了下，趕緊掩鼻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眾人指著她笑得合不攏嘴。

兩只鴨子玩夠了，凌空躍過人群飛向更廣闊的天空，無奈生來就無法展翅翱翔，還沒飛上屋檐就被幾名婦人的鞋底抽回地上。

人們爭相哄搶趕鴨子，藥鋪里反倒清凈多了。

“鴨子飛了，你選的日子不吉利呀?！碧K芷香笑瞇瞇地打量狼狽的劉楊氏，蔥白似的指尖指向她鼻子，“想娶本姑娘過門？備好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再來跟我請期！”

劉楊氏呆呆地望著她，這潑辣的丫頭太難纏了，將來娶回家里，豈不是給自己請了個(gè)祖宗？

蘇芷香瞥了眼門外候著的婆子和小廝，冷言呵斥：“還不快把人拉走，丟人現(xiàn)眼！”

胖婆子看傻了，沒想到在家里耀武揚(yáng)威的劉楊氏，居然在外頭丟了這么大的臉。走上前想拉一把，又怕她身上的污漬臟了自己的衣裳。

最后還是那小廝用扁擔(dān)推著劉楊氏出了門，在眾人的嘲諷聲中，主仆三人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整條街終于安靜下來，蘇記門前的街坊卻越聚越多，圍著蘇母追問蘇芷香的婚事。屋檐上飛來幾只麻雀，小雞叨米般點(diǎn)著頭，也湊來聽熱鬧。

蘇芷香看著母親疲憊地重復(fù)千篇一律的話，她不在乎這些街坊的“關(guān)心”，但她說不得母親，都是相處了多年的街坊，還有些家里的主顧，駁了誰的面子都不合適。

當(dāng)初父親被劉老二蒙騙簽了婚書，為免父親過于自責(zé)，她也不便贅言。

眾人聊得口沫橫飛，蘇信石把玩著蜜蠟手串走進(jìn)鋪?zhàn)?，豎起耳朵聽到“賠錢”等字眼，慌忙拽住母親的手晃了晃。

“說什么呢，家里的錢都給我留著娶媳婦！娘，小妹早晚得嫁人，你不能偏心啊！”

蘇信石警惕的目光像防賊一樣，蘇芷香淡然冷笑，她處處體諒爹娘，自己的親哥哥卻怕受連累。

“說大話不怕閃了舌頭，你給家里交過一文錢嗎？”蘇芷香話音剛落，蘇母緊跟著點(diǎn)頭。

蘇信石見狀呆若木雞，他每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盼著無憂無慮躺一輩子，難道好日子就快到頭了？

這時(shí)，曲綏英滿頭霧水從人群里擠進(jìn)來，蘇芷香一把推開蘇信石，帶她進(jìn)里屋說話。

曲綏英指著堵在門口的婆娘，納悶地問：“那群老娘們又在亂嚼舌根？三千兩銀子咋回事？”

蘇芷香搬張腳凳給她坐下，簡略地描述了方才那場鬧劇，曲綏英深怕觸及她的傷痛，小心翼翼地問：“你真打算嫁了？”

“明知前面是火坑，我還閉著眼睛往里跳？”蘇芷香笑著搖頭，“銀子能解決的事，何必為難自己?！?/p>

曲綏英以為她故作堅(jiān)強(qiáng)，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這姐們貪財(cái)又摳門，一文錢恨不能掰成兩半花，兩人曾因分錢不均鬧過矛盾，自己還動(dòng)過散伙的念頭，沒想到她們竟是同命相憐。

曲綏英猶豫片刻，雙手顫巍巍地撩起裙邊，緩緩伸向自己的襪套。

“我這有五百兩，你先拿去用......”她一寸寸抽出藏在里面的銀票，“這是我的全部家當(dāng)，你要記得還啊?！?/p>

蘇芷香看到那張皺巴巴的銀票，起初想笑，心底深處卻涌起陣陣暖流，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你好歹是書香人家的小姐，要不是逃婚出來想攢點(diǎn)養(yǎng)老錢，怎會(huì)給我當(dāng)藥托呢?！碧K芷香看她不知所措的樣子，不忍心瞞下去，“等那批藥出手了，你教教我怎么跑路?！?/p>

曲綏英恍然大悟，與她相視而笑：“放心，這忙我?guī)投?，上次要不是那小子半道殺出來，原本的?jì)劃萬無一失，唉，就是白瞎了那袋銀子。”

蘇芷香明亮的雙眸瞬間黯淡，眼前仿佛又出現(xiàn)了穿著華服的俊昳身影。

她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來歷，就像遇到了克星，哪怕她使盡渾身解數(shù)，都逃不過他敏銳的目光。在他面前，她總覺得無處遁形，那些引以為傲的小本領(lǐng)，轉(zhuǎn)眼就變成了笑話。

這是頭一次，她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

“英子，你說我賣的是假藥嗎？”

“當(dāng)然不是，你做的藥不比商安堂的差，買過的人都夸你是藥圣在世。”

“但我冒用商安堂的招牌是真，如何才能讓別人相信，我沒有喪良心？”蘇芷香覺得自己從開始就做錯(cuò)了，她不該貪慕老字號(hào)的名聲。

曲綏英隨口安慰：“大不了以后用蘇記藥鋪的招牌，自己賣出名堂！”

自己賣出名堂？這句話像晴天驚雷震醒了蘇芷香，對啊，做自己的藥，樹自己的招牌，這樣更有成就感吧。

蘇芷香模仿商安堂做藥，起初只是熱衷研究藥材，后來發(fā)現(xiàn)這是個(gè)賺錢的門道，就一發(fā)不可收了。

劉家拒絕退婚提出天價(jià)賠償，她爹娘絕望到寧愿去坐牢，但在那一刻，她卻慶幸自己有傍身的手藝。只要她咬咬牙再加把勁兒，爹娘這輩子都賺不到的三千兩銀子，似乎并不是遙不可及。

然而，她賺的血汗錢怎能便宜別人？一走了之不是難事，但要帶著家人和家產(chǎn)悄無聲息離開，卻是不可能的。

她假意拖延婚期，正是為了爭取時(shí)間賣藥換錢，幾十箱藥換成一張銀票，走遍天下都能吃香喝辣。

一念及此，蘇芷香心里剛萌生的那絲愧疚，暫且被拋之腦后了。她跟曲綏英商議后，決定多找些買家盡快出手，鋌而走險(xiǎn)也值得。

至于劉家欺人太甚，這筆賬她必將加倍奉還！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蘇芷香盯著劉家沒多久，終于被她逮著了機(jī)會(huì)，經(jīng)過幾日精密的部署，還讓她想到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萬事俱備，只待劉老二搭起戲臺(tái)子，她就等著看好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