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春生卻壓根沒當(dāng)回事。

這點場面算什么？

前兩年大旱，村里為搶水田水源，和鄰村爆發(fā)械斗，那才是真正的大陣仗，迫擊炮都拉出來了。

場面陡然失控，圍觀的人群發(fā)出一片倒吸冷氣之聲。

齊衛(wèi)東的目光掃過鄧?yán)先莾蓚€跟班，二人早已嚇破了膽，極為熟練地高舉雙手，顯然不是頭一回投降。

鄧?yán)先龔姄沃詈笠唤z顏面，外強中干地喊道：“你們這是犯法！別沖動，你們還年輕，殺了人是要吃槍子的！”

“媽的，好好的興致全被你攪了。”

齊衛(wèi)東懶得再跟他廢話，罵了一句，掄起手里的假手雷，對著鄧?yán)先哪X門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來了一下。

“啊——”

鄧?yán)先l(fā)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捂著頭就軟倒在地。

“就這點膽子？”陳春生不屑地撇了撇嘴。

“走了，別理他，拿上東西撤?！?/p>

齊衛(wèi)東見人多了起來，不想久留，招呼一聲，兩人迅速拎起竹籃和罐子，跳上停在路邊的自行車，轉(zhuǎn)眼就消失在人群盡頭。

齊衛(wèi)東心里還有些遺憾，本來還盤算著用弄來的葷油，跟人換些平菇回去燉湯喝，要是能加點肉沫一起，可是頂好的下飯菜。

在小黑市的一角，鄧?yán)先母喑蛑R衛(wèi)東他們徹底沒影了，才湊到他耳邊小聲說：

“哥，人走了?！?/p>

鄧?yán)先@才跟個沒事人一樣，從地上爬了起來。

四周看熱鬧的目光讓他臉上火辣辣的，他立刻把眼一橫，兇神惡煞地罵道：

“看什么看！都他娘的活膩歪了？老子收拾不了那倆硬茬，還收拾不了你們這群軟蛋？”

說著，他把胳膊上的紅袖箍拍得啪啪響。

看熱鬧的人群這才沒趣地散開了。

鄧?yán)先睦镱^堵得慌，被兩個毛頭小子當(dāng)眾修理了一頓，他這臉?biāo)闶莵G盡了。

道上的消息傳得比風(fēng)還快，這下他的威信肯定要大打折扣。

在這黑市里靠欺壓人過活的又不止他一伙，競爭激烈，名聲就是飯碗。

“完了，以后再想在這地界兒收錢，怕是沒那么順當(dāng)了?！?/p>

“三哥，咱們的路子又不止這一條。您不是提過，有人拿兩條金條請您辦件大事嗎？”

“我?guī)煆馁\王，學(xué)過幾招絕活。那主顧想讓我去郊區(qū)的農(nóng)科院里摸個寶貝?！?/p>

“是滬西那個？我聽說以前是鬼子的憲兵隊大院，后來被炮火給轟平了?！?/p>

“就是那地方，但這活兒燙手，我還沒下定決心。”

齊衛(wèi)東和陳春生回到村子時，日頭已經(jīng)升到了頭頂。

兩人先溜到武器庫，把早上“借”出來的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回去，這才朝村口走。

村頭這會兒正人聲鼎沸，跟過年似的。

齊衛(wèi)東家門口用磚頭壘了個臨時的灶臺，里頭塞滿了粗壯的柴禾，火苗子呼呼地往上躥。

灶上架著一口集體食堂用的大鐵鍋，鍋里正煮著餛飩，白胖的餛飩在滾水里翻騰，面皮的清香和著肉餡的葷香，飄滿了整個村頭。

齊有福正拿著一把大竹漏勺，滿面紅光地給大家分派。

頭一鍋已經(jīng)出鍋，先給孩子們吃。

一個個小家伙捧著大號的粗瓷碗，埋頭吃得滿嘴流油，像群小老虎。

離大灶不遠，有個草垛子，旁邊生了個小煤爐，爐上燉著一鍋好東西：雜碎、豬頭肉、大骨頭，還有切成片的干張。

村里的幾個干部和老輩人正圍著爐子，一邊曬著暖陽，一邊就著熱氣騰騰的燉菜喝酒，別提多愜意了。

“衛(wèi)東，這邊來！”

陳學(xué)兵眼尖，瞧見齊衛(wèi)東，立馬笑著朝他招手。

齊衛(wèi)東把車停穩(wěn)，快步走過去，先恭恭敬敬地跟坐在最上位的陳老爺子和劉老爺子問好。

這兩位老爺子是村里的頂梁柱。

陳老爺子年輕時是游擊隊員，手上沾過鬼子的血。

劉老爺子在渡江戰(zhàn)役時，是支前模范，帶頭給解方軍推獨輪車送給養(yǎng)，立過功。

“咱們的大功臣回來啦，快，坐下。”劉老爺子生朗聲笑著，讓他坐到自己身邊。

陳春生也想跟過去湊熱鬧，卻被他爹陳學(xué)軍一把拽住。

“你小子立過什么功，就想去跟你大伯他們吃小灶？你爹我都沒那資格。”

陳春生不服氣地撇撇嘴，正巧看見齊衛(wèi)東對他招手，他立馬沖陳學(xué)軍做了個鬼臉，得意洋洋地跑了過去。

煤爐上的小鍋用文火煨著，湯汁微微冒著泡。

這是全村湊出來的頂級好料，湯底濃郁，還放了酸菜去膩。

煮得軟爛的下水和豬頭肉，被齊有福切成了薄片，刀工了得，極易入味。

千張更是切得細(xì)如發(fā)絲，在湯里一涮，口感不輸名菜大煮干絲。

“來，都滿上，先走一個?！?/p>

劉老爺子舉杯提議。

齊衛(wèi)東分到了一個印著紅五星的白瓷缸子，里面倒了小半杯鎮(zhèn)上打來的高粱燒，他淺嘗一口，一股火辣辣的暖流直沖喉嚨。

放下杯子，大伙兒隨手把瓷缸往腳邊的地上一擱，就紛紛伸出筷子去鍋里撈菜。

酸菜裹著肉片和千張絲，熱氣繚繞，一大口塞進嘴里，吃得鼻尖都見了汗。

“痛快！這肉燉得地道，有福這手藝是真不賴！”

劉老爺子由衷贊嘆，旁邊的人都笑著點頭稱是。

隨后劉老爺子把筷子一擱，饒有興致地望向齊衛(wèi)東：“衛(wèi)東，我聽有福講，你開春要去城里上班了？”

“嗯，冬天過完就去?！饼R衛(wèi)東坦然應(yīng)道，“安排到市農(nóng)科院了?！?/p>

嚴(yán)格來說，齊衛(wèi)東這算是從部隊轉(zhuǎn)業(yè)。

憑著他二等功戰(zhàn)斗英雄的身份，上頭給了特殊照顧，充分尊重他本人的想法，才定了這個去處。

“進城好哇，端上鐵飯碗，吃國家糧，可比咱們這些土里刨食掙工分的強太多了。衛(wèi)東，你這福氣可真叫人眼熱?！?/p>

陳根柱滿嘴都是羨慕。

“你別光瞅著眼紅，衛(wèi)東這待遇，是拼著性命換回來的，身上那傷到現(xiàn)在還沒好透呢?！?/p>

劉老爺子公道地說了一句，轉(zhuǎn)頭又滿懷期盼地對齊衛(wèi)東說：“農(nóng)科院可是好地方，了不得。里頭的專家都是有真本事的，真能讓莊稼多打糧食?！?/p>

“一到農(nóng)忙時節(jié)，他們下來指導(dǎo)，好幾個村子都得搶著要人，那陣仗，激烈著呢。衛(wèi)東你好好干，往后也當(dāng)個專家，拉扯村里一把。我們這些種地的，就指望老天爺賞飯吃，太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