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具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10樓的。

糖糖的尿不濕已經(jīng)完全被暗紅色的血水和膿液浸透。

她已經(jīng)陷入了半昏迷狀態(tài)，小嘴微張，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我徹底崩潰了。

我沖到陽臺，不顧一切地用手接了一些從屋檐下滴落的雨水。

那水渾濁不堪，帶著鐵銹和泥沙。

我含了一口在自己嘴里，試圖用我的口腔和牙齒，過濾掉那些肉眼可見的雜質(zhì)，然后再一點一點地渡到糖糖干裂的嘴里。

深夜，萬籟俱寂。

就在我抱著糖糖，感受著她生命體征一點點流逝，已經(jīng)陷入麻木的絕望時。

樓上，突然傳來了清晰的生日歌聲。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伴隨著音樂的，還有林莉一家三口快活的嬉笑聲，拍手聲，以及她兒子拆禮物時的歡呼聲。

他們在慶祝。

人的悲歡并不相通，魯迅先生誠不我欺。

但他們不僅不相通，他們還要在你的墳頭蹦迪！

“啊——！”

我再也無法忍受，我把糖糖放在床上，瘋了一樣地再次沖上30樓，瘋狂地砸著那扇隔絕了生與死的大門。

“林莉！開門！你開門！”

“砰！砰！砰！”

門猛地被拉開，林莉極其不耐煩地瞪著我。

“有病啊你！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沒看見我們給我兒子過生日嗎？！”

她探頭往我身后看了看，見我沒抱著孩子，輕蔑地挑了挑眉。

“怎么？你女兒死了沒？死了就趕緊扔下樓去，別放家里發(fā)臭，熏到我們家?！?/p>

我怔怔地看著她。

我才明白，有些人是沒有心的。。

她身后不遠(yuǎn)處，那個剛剛過完七歲生日的小壽星，正抱著我之前托她保管的那盒救命的阿莫西林顆粒。

他撕開包裝，然后興高采烈地將里面粉紅色的藥劑顆粒，全部倒進(jìn)了客廳那個漂亮的玻璃魚缸里。

“媽媽你看！媽媽你看！”他咯咯地笑著，指著魚缸對林莉喊，“小金魚也生病了！我要給它們喂藥藥！你看，水都變紅了，它們馬上就好了！”

那一瞬間，我感覺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我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臟被寸寸撕裂的聲音。

那不僅僅是一盒藥。

那是隔壁王阿姨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所能給出的最大善良。

那是糖糖在感染性休克的邊緣，唯一的、最后的生機！

“不——！”

我瘋了一樣地?fù)渖先ィ胍獡瞥鲆稽c點沒有完全溶解的藥渣。

然而，我剛沖到門口，一個黑影就狠狠地踹了過來。

是張強。

他一腳正中我的胸口，巨大的力道讓我整個人倒飛出去，后腦勺重重地磕在了樓梯口的墻角上。

“咚”的一聲悶響。

劇痛傳來，血瞬間順著我的額角流了下來，模糊了我的視線。

“瘋婆子！給我滾遠(yuǎn)點！”張強指著我，臉上滿是厭惡。

然后，那扇門，又一次在我面前“砰”地一聲，決絕地關(guān)上了。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看著那扇緊閉的門，聽著里面隱約傳來的“別理那瘋子，我們繼續(xù)切蛋糕”的聲音。

我回到屋內(nèi)，將氣息漸漸變?nèi)醯呐畠罕г趹牙铩?/p>

糖糖的身體突然開始一陣陣地抽搐，小小的身體在我臂彎里僵硬地挺直，又猛地蜷縮。

驚厥了。

我知道，一切都結(jié)束了。

我抱著女兒冰冷抽搐的身體，挪到了陽臺的窗邊。

我顫抖著，推開了那扇被風(fēng)雨吹得搖搖欲墜的窗戶。

與其眼睜睜看著她在我懷里，被感染、高燒、脫水、電解質(zhì)紊亂、器官衰竭......一點一點地、痛苦不堪地折磨至死。

不如，我們母女倆一起解脫。

我一條腿已經(jīng)跨出了窗外。

十層樓的高度，樓下是黑洞洞的、正在咆哮翻滾的洪水。

冰冷的狂風(fēng)夾雜著雨水，狠狠地拍打在我臉上，和我額頭流下的溫?zé)嵫夯煸谝黄稹?/p>

我閉上眼睛，低下頭，用臉頰貼了貼糖糖已經(jīng)不再滾燙、反而開始變得冰冷的額頭。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輕聲對她說。

“糖糖，寶寶，別怕，媽媽陪你一起?！?/p>

就在我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縱身一躍的瞬間——

“轟——轟隆隆——”

巨大的螺旋槳轟鳴聲由遠(yuǎn)及近，瞬間撕裂了嘈雜的雨幕和風(fēng)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