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雙靈

周春白從斜坡上滾落，身軀撞了幾遭石壁才勉強(qiáng)停下。

她扶著石壁站起，警惕環(huán)顧四周，一片暗色，看不清這是什么地方。

忽然，身后傳來一陣重物墜地的聲響，伴隨著熟悉的輕哼。那人滾到了周春白的腳邊，撞著她的腿才堪堪停下。

周春白蹲下身，有些費(fèi)解：“督主跳下來作甚？”

凌知光爬起身，撣了撣塵灰，淡聲道：“誤入?！?/p>

她可看得清楚，事發(fā)時(shí)凌知光離她還有三步遠(yuǎn)，怎么會(huì)“誤入”？她并不多問，只說：“這應(yīng)當(dāng)是密室，督主小心?！?/p>

她在身上摸了一下，才想起來火折子都在孟午霽身上。

忽然，她隱約瞥見一抹亮光——來自凌知光的腕間。

她道：“督主腕間是何物？”

凌知光從腕間抹下珠串，遞給她。

寶珠生輝，凌知光最喜歡把玩珠串竟還有此等妙用。周春白手持珠串，一寸寸向前照亮，發(fā)現(xiàn)了石壁上有壁燈，旁邊還有一只火折子。

她吹開火折子，依次點(diǎn)燃壁燈。

室內(nèi)亮堂起來，周春白將珠串還給凌知光。凌知光接過，上面還殘留她指尖的余溫。

密室并不大，置物簡練，只有一張鐵床、一排藥瓶，還有銀針等醫(yī)者所用器皿。

周春白道：“像是病房?！?/p>

凌知光一言不語。

周春白查探完一周，發(fā)現(xiàn)玉瓶下壓著一本手札。她打開后，發(fā)覺與柴房內(nèi)朱砂寫就的詩歌字跡一致，而這手札的主人落款為“綾羅”。

前半部分皆是些煉蠱秘方，許多方法，周春白從未聽聞。

手札后邊，字跡開始凌亂，記載的皆是一些瑣事。

“九月初七，洹郎徹夜未歸?！?/p>

“九月十五，婆母罰抄經(jīng)百遍?！?/p>

“十月初九，洹郎與船妓共飲……賤人。”

……

翻過幾頁紙，后面竟都密密麻麻寫著“恨”字，沖擊視野。

周春白微微蹙眉：“落款綾羅，可內(nèi)容卻像是張洹之妾錦繡所寫。而且……”

她將手札展開給凌知光看，指出幾處文字。

“‘洹郎負(fù)我’四字歪扭輕浮，一旁的‘殺’字卻力透紙背、筆畫工整?！?/p>

手札上諸如此類還有許多，就如同一人在哭訴自己被薄情人所負(fù)，另一人則在冷靜地催促她殺死丈夫。兩個(gè)人在紙上交鋒。

凌知光垂眸靜了片刻，道：“西南顧氏的女公子，名喚綾羅，其母善蠱術(shù)，自幼將綾羅做養(yǎng)蠱器皿。傳言，綾羅之血可治百病。”

周春白手指微微一顫。

顧綾羅，她忽然記起了這個(gè)名字。前世，虞王李鶴選妃，顧氏女是側(cè)妃之一，只是入府不久后便因癔癥溺水病逝了。

但隨著她的意外離世，虞王李鶴的病癥卻有所緩解，身子漸好。

周春白前世并未見過顧綾羅，也并不知曉顧綾羅在嫁給虞王之前的故事。

書房中的并蒂蓮與明溪娘娘畫像，癔癥，嬰尸蠱與古怪的女人……

周春白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道：“凌督主，我們需盡快出去。我懷疑那女子就是錦繡……或者說，也是顧綾羅?！?/p>

她說完，才忽然察覺凌知光身形不穩(wěn)，精神有些不好。

她扶住他：“怎么了？”

凌知光捂住心口，身體逐漸滑落，不受控制蜷縮痙攣起來。

周春白看見了他雪白的肌膚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游走。

她心中瞬時(shí)一驚，扣住他的手腕：“你身體里有蠱蟲？”

凌知光疼得沒有力氣回話，只斷斷續(xù)續(xù)說：“先走，我……自己……自己緩緩就好?！?/p>

蠱蟲各不相同，擅動(dòng)可能讓蠱蟲更失控，導(dǎo)致危及性命?？戳柚膺@模樣，蠱蟲應(yīng)該只是在“進(jìn)食”，并不會(huì)殺死宿主。

忽然，頭頂傳來一陣陣慘叫，是孟午霽的呼救。

周春白不再猶豫，拋下凌知光，轉(zhuǎn)身踏上石階，飛快朝上跑去。

凌知光望著她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

他握緊手中的彩石珠，忍著噬心之痛，終于忍不住發(fā)出駭人凄慘的痛苦喊聲。

——

孟午霽狼狽奔逃，拼命用外袍摔打著地上的蟲子，瘸了的腿此時(shí)疾行生風(fēng)，竟是醫(yī)術(shù)奇跡了。

周春白跳出密道，放眼望去便是滿地的嬰尸蟲，數(shù)量多到令人頭皮發(fā)麻。

她一把拎起孟午霽，沖出門去。

月色下，她瞧見了熱戰(zhàn)的兩人——一人是錦繡，另一人是妙蓮。

妙蓮拂塵一掃，落于周春白身邊。不知她拂塵里藏了什么藥粉，竟叫那些蟲子不敢上前。

妙蓮沉聲道：“錦繡，執(zhí)迷不悟唯有死路一條?！?/p>

錦繡捂住被拂塵劃傷的右眼，目光陰鷙：“我從未想過生路。我只要顧氏全族的命。共赴黃泉，同墮地獄！”

妙蓮看向她懷抱的嬰孩，問：“那這孩子呢？你耗盡心血救他，就是為了拉無辜的孩子與你們一同去死么？”

錦繡似乎有些觸動(dòng)。

在她遲疑的瞬間，幾只鐵索從四面刺來，瞬時(shí)將她牢牢綁縛。

蘇羅星攜平榷司及時(shí)趕到，并按兵不動(dòng)，趁機(jī)偷襲成功。

錦繡才要掙扎，蘇羅星奪過嬰孩，劍鋒抵在孩子脖頸邊：“別動(dòng)！否則刀劍無眼！”

她咬牙切齒：“卑鄙！”

蘇羅星冷哼一聲，將孩子交給一旁的平榷衛(wèi)，急匆匆問周春白：“人呢？”

周春白知道他在問凌知光，指了指屋內(nèi)道：“密室內(nèi)?！?/p>

孟午霽連忙道：“我知道，我?guī)闳?！?/p>

二人進(jìn)了屋，周春白回身看向錦繡，道：“顧綾羅，顧錦繡，一體之內(nèi)分化出的兩個(gè)人?！?/p>

隨行而來的呂懷之怪道：“癔癥？”

周春白將手札拿出，舉在顧錦繡面前。

顧錦繡目光一滯，隨后道：“還給我！”

周春白道：“按手札所寫，顧綾羅嫁與張洹后，癡心錯(cuò)付薄情人，又受婆母苛待，因此得了癔癥，神思分裂出了你，顧錦繡。張洹察覺顧綾羅的異常，便去搜尋原因，無意中從明溪娘娘的故事中猜到真相?！?/p>

“他為顧綾羅治病，想除掉你，而你，想殺了他?！敝艽喊椎?。

顧錦繡微微一笑：“平榷司都愛編造離奇故事么？”

周春白收起手札，道：“是否是故事，帶回去審一審便好了?！?/p>

“且慢?！泵钌彽溃叭?，平榷司不能帶走?！?/p>

周春白道：“她是此案的關(guān)鍵人物。”

妙蓮頓了頓，道：“小道愿作保，她絕非兇手?！?/p>

“哈……”顧錦繡嗤笑。

她看向周春白：“我知道平榷司真正想查什么，不就是屠張府滿門的戲班子，還有那金礦么？我可以告訴你那是什么東西，只要你不要將我交給此人?！?/p>

妙蓮：“不可！”

她急切道：“她心魔難除，放了她，必要惹出血腥災(zāi)禍來。只有將她交給小道，才能救她?！?/p>

兩方僵持不定時(shí)，周春白身后忽的傳來凌知光的聲音：“收押候?q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