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自殺

張晗扶著陳筠到地下車庫。

“你先上車，我送你回醫(yī)院吧！”

陳筠卻兀自在撒著脾氣，“不，不，我不要回去——”

“陳筠，你夠了！”張晗終于被她的不依不撓帶得起了脾氣，抬高了嗓子吼道。

陳筠一下被嚇得眼睛瞪得溜圓。

張晗看她這驚恐的神色，內(nèi)心也有幾分懊悔，但隨即她硬起了心腸說道：“陳筠，你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每個成年人當(dāng)然都要對自己的生活負(fù)責(zé)。你有你的困難，我也有，不是每個人都要為其他人的人生承擔(dān)的?！?/p>

陳筠從沒被張晗這樣發(fā)過脾氣，她嚇得幾乎傻住了，眼淚在眼眶里滾著，眼圈兒也已經(jīng)紅了。

“我下午還有事，要么我現(xiàn)在帶你回去，要么你就在這兒等你自己想回去了再走?！睆堦系脑挼胶蟀刖?，氣勢已經(jīng)弱了下來，她有些無奈地說道。

陳筠委委屈屈地看著她。半晌，她才將半個身子挪上張晗的車子。

“走就走嘛，這么兇干什么？”陳筠一臉可憐巴巴。

張晗雖然生氣，可是看她那副樣子也幾乎要被她逗樂起來，她橫她一眼，“那就走吧！”

陳筠將另外半個身子也塞上車。

張晗踩著油門，發(fā)動車子，一邊往地面開一面說道：“既然人也見了，你這幻想也該破滅了，接下來該干什么干什么，我下午有事處理，你自己也好好想想，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如果有事打電話給我?！?/p>

陳筠無力地耷拉著肩，“我就是不知道接下來怎么走……”

“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年紀(jì)也不大，有手有腳，真想干活了還怕養(yǎng)不活自己？這樣吧，如果你想恢復(fù)工作，我可以在公司給你找個初級文員的工作，工資不高，至少你能養(yǎng)活自己——”

陳筠卻一臉頹喪，顯然沒把張晗的話聽在耳里，只自顧自說道：“office功能我大概也只會打字和excel填公式，大學(xué)的專業(yè)我早忘得七七八八了，你說我還能干什么啊——”

“陳筠！”

張晗被她的絮絮叨叨念得煩躁不已，忍不住高喊她的名字，遏制住了她的念叨。

陳筠卻伸了手，這是一雙柔嫩的、保養(yǎng)得幾乎不見細(xì)紋的手，她的眼淚又滾落下來，“張晗，你看看我的手，就我這么一雙手，我能學(xué)會做什么事？”

“那現(xiàn)在就算你再不想也沒有辦法！你看到了，那個陶玉青長得好看嗎，保養(yǎng)的好嗎？她也說了，她一個單身母親，靠工作養(yǎng)活自己和女兒。她的處境比你好嗎？你為什么就不能學(xué)會做事呢？”

陳筠卻兀自自怨自艾。

張晗也失了勸她的力氣，第一次起了不想管她的心思。

張晗把陳筠送回了醫(yī)院，雖見她眼淚漣漣，卻也硬了心腸扭頭不見。

~~~

張晗按約去了門診，做了檢查、開了藥，醫(yī)生是個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的阿姨，她顯然是見慣了這些迎來送往的人群，但看見張晗一臉糾結(jié)，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你這年紀(jì)也不小了，看你經(jīng)濟(jì)條件也可以，既然懷上了，怎么就不想要這個孩子了？”

“我……”張晗張了張嘴，卻如同溺水的魚兒，到底有些底氣不足，她想自己如果在對這些天天在挽救生命的醫(yī)生面前說著自己只不過因為不想失去升職的機(jī)會就不要這個孩子，她該用怎樣的眼光看自己？

“我知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每個人也都有難處，站在醫(yī)生的角度我應(yīng)該尊重你們自己的想法，所以藥我開給你，但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還是勸你好好想想，一個生命養(yǎng)下來不容易，不要一時沖動做出讓自己后悔的決定。”

張晗的心力交瘁，因著這陌生醫(yī)生的話語，竟也浮起了暖意，她眼底一熱：連她自己也有些納罕，為什么一個陌生人的善意都會讓她這么感動？

張晗取了藥，開車回到家里。

她腦子兀自亂哄哄的，一會兒是醫(yī)生的話語，一會兒是父親臨終時母親絕情說著話的模樣，又或者是陳筠結(jié)婚時幸福的笑靨以及現(xiàn)在悲傷的眼神交織，而她愈發(fā)迷茫，卻也失了當(dāng)時與張薔說著流產(chǎn)時的孤注一擲。

~~~

張晗從車庫停好車回家，打開門，猛地就看到橫在客廳里的一個黑色旅行箱，陸驍緩緩地從房間里走出來。

張晗下意識地把裝著藥的包往身后一藏，垂著眼皮子說道：“不是說出差一禮拜么，怎么提早回來了？”

陸驍見她臉上倏無笑意，倒是忍不住為自己打趣，“我還想著早點(diǎn)做完事回家呢，你怎么一點(diǎn)也不開心？”

“沒，就有點(diǎn)驚訝?！睆堦舷乱庾R地掩飾。

“說起來你怎么今天也這么早回來，一點(diǎn)也不像你工作狂的性格，你不會是因為我不在給自己安排了其他約會吧？”

陸驍一如既往展現(xiàn)著他不合時宜的幽默，張晗卻聽得無名火起，繃著臉說道：“我又不是你，沒婚外的異性朋友可以約會！”

陸驍沒想著自己隨口的玩笑會讓張晗火冒三丈，不免想起莉莉安，心說張晗的性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過于較真，自己不過是無心之失，卻讓她如同被咬著了七寸，每每提起這事她都會大為光火。

“既然今天都有空，你不是喜歡吃辣火鍋嗎，今天我們嘗試下龍鳳樓？”

“沒心情！”張晗想也沒想就拒絕。

陸驍想著自己抓緊做完新加坡的事，只想著趕緊回家，卻沒想到回到家依舊是這樣冰冷的場面，與自己所想要的家庭氛圍甚遠(yuǎn)，不由就有些悵然。

“張晗……”陸驍覺得他們有必要談?wù)?，既然已?jīng)建立了家庭，他們就不能總是像過去一樣，只當(dāng)所住的地方是個驛站，他們或多或少總要改變生活重心，可是他剛張嘴，就被張晗毫不留情地打斷，“陸驍，有什么都改天再說吧。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下?！?/p>

陸驍只能尷尬地咧了咧嘴。

張晗正拿著藥準(zhǔn)備往房間里走去，包里的手機(jī)卻又急促地響了起來，她禁不住皺眉，猶豫了許久，才打開包拿出手機(jī)，看到的卻是陳筠的號碼。

“陳筠你又怎么了，你——”

張晗疾風(fēng)驟雨般的呵斥猛地戛然而止。

陸驍看著的只有張晗緊緊攥著手機(jī)的樣子，她的面孔慘白，豆大的汗珠從她面頰上滾落下來。

“怎么了？”陸驍?shù)菚r就有幾分關(guān)切，將自己剛剛的不快拋到九霄云外，走過去問道。

張晗手里的包掉落在地上，她望向陸驍，眼中有淚滾下，“陸驍，我不是故意不管她，可是我真的認(rèn)為每個人都應(yīng)該跨過自己的坎走過去——”

陸驍扶著她，從她手里接過電話。

電話里有個蒼老的聲音兀自在說：“小晗，我這遭了什么孽哦，這孩子怎么就這么想不開，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鬧自殺，上次割腕，這次吞安眠藥，現(xiàn)在還在洗胃——”

陸驍冷靜地聽完電話里那個聲音的絮叨，說道：“我是張晗的丈夫陸驍?，F(xiàn)在張晗也有些情緒不穩(wěn)，您有什么跟我說——”

張晗卻快速地將電話搶了過去，急急地說道：“我、我馬上過來——”

陸驍見她六神無主的模樣，嘆了口氣說道：“我開車送你過去吧?！?/p>

張晗點(diǎn)頭。

陸驍看她望著自己的眼神首次出現(xiàn)了那樣無助、脆弱又感激的神情，竟連自己也有些好笑，自己和張晗雖然戀愛結(jié)婚這么多年，可他始終覺得她將自己的情緒小心翼翼包裹著，他渴望她對自己敞開心扉，哪怕是偶爾流露出無助需要自己的幫助，可是張晗卻始終與他有著距離一般，仿佛讓他很多時候錯覺自己不過還是他的上司，而這次她需求自己的幫助，竟然是因為她的朋友。

張晗失措地點(diǎn)頭，此刻她顯得茫然無助，完全就像個迷路的孩子。

“你先下去，我換雙鞋子拿著車鑰匙馬上來。”陸驍柔聲道。

陸驍溫柔地注視著張晗往電梯方向走去，而他拿了鑰匙、換了雙跑鞋，正要往外走去，目光卻落在張晗敞開的包里，他彎下腰，從包里拿出了張晗的病歷卡和那一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