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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日頭慢慢往西邊的大山后面沉了下去,天空變得灰暗起來。車輪嘎吱嘎吱的壓上一座小木橋,落山村終于到了。
黃昏下的村莊寧靜安詳,花蕊娘跳下板車在小木橋上來來回回地踏了幾遍,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慨嘆。
花蕊娘的父親花肴少年時就外出求學(xué),后面得了功名娶妻生子,就一直沒有再回過落山村?;ㄈ锬锏哪赣H田氏又是個直脾氣,早些年花蕊娘的奶奶還在的時候,婆媳間的關(guān)系就處得似乎不大好。
前些年花蕊娘的奶奶過世的時候,花玉朗還是個奶娃娃,而花蕊娘又是孫女,所以也沒有回來參加奔喪?;ㄈ锬锏臓敔斎サ酶纾f起來,花家最上頭的這兩位長輩,花蕊娘都沒什么大印象了。
花蕊娘的大伯花慶余卻是見得勤的,每年都要往桃源縣城來那么一兩次,時常捎上一些土產(chǎn)果子什么的。同來的常有花蕊娘的大堂哥花廣文,大伯娘秦氏也偶爾跟來,在花蕊娘家住上一兩晚,順便置些衣物吃食和農(nóng)家的用具回去。
雖然花蕊娘姐弟幾個都沒有回過落山村,不過這車馬行的車夫卻是個路路熟,再加上村口的這座小木橋花蕊娘的父親曾經(jīng)提過無數(shù)次,肯定就是這兒沒錯了。
只嘆風(fēng)景依舊,人卻做絕世之別,花蕊娘抹了抹稍微有些濕潤的眼角,引著車夫往村口去。
自己姐弟幾個都不認(rèn)得大伯家在哪兒,得找個人問問才行。行到村口的一戶人家門前,花蕊娘見屋門半掩著,便拉著花玉朗順著低矮的土墻走到門前,伸手在黑舊的木門上叩了叩。
那木門像是沒個依托,就那么輕輕一扣,便吱呀著向兩旁散開?;ㄈ锬锾筋^看了看,院子里面有個端著簸箕正在喂雞的老婦人,聽到門響,那老婦人立刻回過頭來。
“朗哥兒快叩頭,”花蕊娘推了花玉朗一把,來的路上她就特意叮囑過花玉朗,如今的世道最是看重風(fēng)俗,花玉朗身為孝子,可是見人就要跪的?;ㄈ锬锾匾鈫柫松桃棠铮_信這樣做合乎民風(fēng)。
花玉朗聽話的跪倒下去,那老婦人“哎呀”了一聲,連忙將簸箕放下一邊在衣服上揩著手一邊走了出來?;ㄈ锬镆娝欀碱^不住地打量自己姐弟,便彎腰行了個禮,恭敬地問道:“請問這位大娘,花家的宅子是哪一座?”
怕那婦人覺著自己是陌生人,花蕊娘又補(bǔ)了一句:“我是他家侄女,那是我大伯家?!?/p>
花蕊娘姐弟倆一身重孝,外頭還跟了一輛拖著棺木的板車。這老婦人重重地哦了一聲,看向花蕊娘的眼神里頓時生了幾分同情。
“你是花二叔家的大姑娘吧?嘖嘖,生得這么好,叫什么來著?”
花蕊娘眼皮微微一垂,伸手將花玉朗從地上拉了起來,一邊回道:“我叫蕊娘,麻煩大娘了,替我們指下路可好?”
“什么大娘,你該喊我三舅奶,你奶和我們家老頭可是排行里頭的表親,我和你家大伯娘又是同姓,咱們兩家可親得很......”老婦人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邊還伸手摸了摸花玉朗的臉蛋:“這是大郎吧,都這么大人兒了,叫什么來著?剛生那會兒你小嬸還去給你下過奶......”
“喲,秦家大娘,這是跟哪兒熱鬧來著?”
一旁緊挨著的土墻后頭伸了個腦袋出來,沖著秦婆子這邊大聲嚷道。
“你個不長眼的張小三,說哪兒熱鬧的話,”秦婆子瞪眼朝著土墻罵了一句,聽聲音說話的是個成年男子,花蕊娘順著土墻看過去,卻正好背著光看不清那人的長相。
張小三咕噥了一句什么,將腦袋縮了回去。秦婆子回頭呸了一聲,口中忿忿地罵著:“不長眼的東西,聽話傳信倒比誰都快......”
“三舅奶,我大伯家在哪兒,煩您領(lǐng)著我們過去可好?”花蕊娘怕她又接著嘮叨,立刻扮了十分的乖巧摸樣。秦婆子這才止了話頭,別過臉來瞅了瞅花蕊娘姐弟,又看了看停在遠(yuǎn)處的板車,竟然抬手往眼角抹了一把。
“他二叔這個人喲,看著就是個不一般的,嘴上又甜,小的那會兒你奶抱著他四處串門,見誰都笑......都說他是個能耐的,后頭果然出息了,咱們村的人都跟著臉上有光,誰知道就出了這么一樁子事......這人是咋想的喲,好好的安生日子放著不過......”
秦婆子越說越傷心,連著眼眶都泛紅了。只是她說的都是些什么......花蕊娘暗自嘆了口氣,面上的苦相卻不是裝出來的。
而且聽秦婆子的語氣,像是對自己父親的這樁禍?zhǔn)轮赖靡磺宥∩酱逅貋聿夭蛔≡?,那么自己大伯一家也該早得了音訊,怎地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
“哎,閨女你等著,我這就領(lǐng)你過去。”秦婆子好容易說夠了,這才想起花蕊娘問路的正事。秦婆子一邊扭身往自家院子里走去,一邊回頭道:“等我把簸箕收了,不然又要給這些該下鍋的毛貨糟蹋了......”
花蕊娘連忙應(yīng)了一聲,瞥眼瞧見花玉朗微微垂著個小腦袋,嘴巴使勁的撅著,眼睛里似乎還有些潤潤的?;ㄈ锬镙p嘆了一氣,彎下腰來替他理了理衣襟,口中輕聲勸慰道:“旁人說什么都別往心里頭去,往后碎嘴的人肯定還多,朗哥兒就當(dāng)他們是耳旁風(fēng),好不好?”
“爹爹和娘親都是大好人......”花玉朗嘴巴癟了癟,眼看就要哭出來。
“那當(dāng)然了,爹爹不管做什么,都是我們的好爹爹......”花蕊娘還要再說,卻看見秦婆子已經(jīng)麻利地收了簸箕往外走,只好收聲站了起來。
“走吧,你大伯家就在村東頭那邊的白果樹下頭,就是那三顆老白果樹?!鼻仄抛油遄?xùn)|邊指了指,又自顧自地?fù)u頭道:“你們幾個都小,又是長在外頭的,你們不知道,這人吶,走得再遠(yuǎn),哪怕是跟你爹一樣,那都得尋個根......”
花蕊娘輕輕垂著眼皮,若有似無的點(diǎn)了下頭,別看這秦婆子口無遮攔,說的有些話,倒確實是這么個道理。
“你個死老婆子,不好好把家里收拾清靜了,一天瞎咧咧胡跑個啥?”
身后突然傳來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叫罵,花蕊娘嚇了一跳,連忙下意識地伸手過去護(hù)住花玉朗。
秦婆子家院子旁邊的土溝里走出來一個老頭,挽著半截褲腿,腰上掛著一頂氈帽,手上還提著一把帶著些泥濘的鋤頭,想是剛剛下田歸來。村頭有走過的人就和他大聲打著招呼:“老周叔,從田壩里回來啦?”
周老頭黑著個臉,沖著打招呼的人胡亂揮了下手,又回過頭來接著罵道:“我在田頭累得脊梁貼地,叫你看個家還給我瞎扯扯,前頭豬病了你是咋伺候的,就惦記著往外頭胡跑......”
秦婆子面上有些訕訕的,也不動怒,只向著花蕊娘姐弟尷尬地笑道:“這是你們?nèi)斯昙o(jì)大了脾氣臭......”
“啥三舅公不三舅公,你個莊稼地人的媳婦還能有城里頭來的親戚,”周老頭突然放聲吼了一句,花蕊娘一手將花玉朗護(hù)在身后,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你給我回來,”周老頭見秦婆子呆楞著不動,干脆走上來扯了她一把。秦婆子面上似乎有些掛不住,嘴上輕聲咕噥了一句什么,周老頭火氣更盛,直接放開聲道:“明章的前程你還要不要了?你個死老婆子啥事兒不會干凈會捅婁子......”
秦婆子嘴巴張了張,回過頭來向花蕊娘姐弟露了個歉意的笑容,任由周老頭推搡著進(jìn)了家門。
花蕊娘直愣愣地看著他倆進(jìn)了院子,直到那扇黒舊的木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才悠悠地回過神。
怒氣“騰”的一下串上頭頂,雖然已經(jīng)一而再再而三的經(jīng)受冷眼,也知道世態(tài)炎涼是人之常情,花蕊娘還是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起來。
那周老頭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指和自己一家來往,會讓他們受到牽連,自己姐弟幾個,什么時候竟然變成瘟神了?
花云娘將這邊的變化看在眼里,連忙跳下板車跑了過來。
“姐你沒事吧?”花云娘見花蕊娘一臉慘白,兩手捏成拳頭握得緊緊的,身上還在不住的打著顫,急得一把掰過她的肩膀搖了兩下。
方才還在勸花玉朗不要聽別人的碎嘴,怎么這會兒自己倒生上閑氣了......花蕊娘輕輕搖了下頭,慢慢放松下來。花云娘輕輕舒了一口氣,回身向著秦婆子家的院子脆生生的罵道:“狗眼看人低的東......”
“云娘,”花蕊娘急忙喝了一聲,花云娘轉(zhuǎn)過臉來,眼睛里頓時有了幾分委屈?;ㄈ锬镄念^一酸,連忙牽起她的手輕聲道:“無關(guān)緊要的人,不用理會。旁人都當(dāng)我們是災(zāi)星,我們自個兒可犯不著輕看自己?!?/p>
花云娘憤憤地住了口,臉上仍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花蕊娘整了整情緒,一手拉著花云娘,另一只手將花玉朗牽起,走過去招呼了車夫往村子?xùn)|頭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