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媽相互恨了彼此十年。

她怨我是個累贅，阻礙了她跟初戀私奔過好日子。

我恨她太冷血，冷眼看著醉酒父親掉進河里淹死。

所以五歲時，我往她飯里下老鼠藥，七歲放火燒房子。

長輩們說我是個禍害，讓我媽將我送走。

直到奶奶拿我換了十萬彩禮，要將我嫁給鄰村的老光棍。

媽媽卻拼命護著我，被人打成了癱瘓。

她從口袋拿出一根系著紅繩的平安扣，塞到我手中。

向來對我疾言厲色的她，此時神態(tài)卻很溫和。

“這是你八歲那年生病，我去寺廟求來的，一直沒找到機會給你?！?/p>

“你爸一家不是好東西，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p>

這一刻，我才知道她是愛我的。

1

我跪在奶奶面前磕頭，求她送我媽去醫(yī)院。

奶奶見我媽真成了癱瘓，上手扯著她的頭發(fā)扇巴掌泄憤。

以前，我會給奶奶遞稱手的工具，然后再被我媽揍一頓。

現(xiàn)在，我第一次將媽媽護在身后，瞪著奶奶。

“我媽要是有事，我跟你拼命！”

我的反抗惹怒了奶奶，她將我關在小黑屋餓了三天。

一開始我還會哭喊，但我餓到頭暈眼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我聽到家里來了人，是鄰村四十歲的老光棍，商量過兩天將我娶回去。

一種前所未有的悲涼感涌上心頭。

奶奶將我放出來，用我媽的命威脅，讓我老實待嫁。

我低垂著眉眼。

半夜，我偷偷來到我媽房間。

隔著木門，奶奶的咒罵清晰傳入我耳中。

“我兒子就是被你克死的！”

“生了個賠錢貨，你還將她撿回來，就該讓她活活凍死在外頭......”

我縮回了開門的手，狼狽跑回房間。

從小奶奶告訴我，我剛生下來就被親媽不喜所丟棄。

是奶奶把我抱回來。

所以我記恨在心，不斷的跟我媽對著干。

剪爛她的衣服，往她床上放死老鼠。

但每次她都假裝沒事一樣，時間長了我便覺得無趣。

直到我親眼看到父親醉酒落河，她站在一旁無動于衷。

我崩潰了，用了狠勁將她撞倒。

那天，她第一次沖我發(fā)火，將我狠狠地揍了一頓。

我跟狼崽子一樣怨恨的瞪著她，讓她有本事打死我。

她卻停了手，用著我看不懂的神情看著我。

當天晚上，我往她飯里下了老鼠藥。

她被送進醫(yī)院洗胃。

我一整晚沒睡著，明明恨不得她去死，我卻后悔了。

她被送回來的時候，我一直躲著她。

我以為她會揭穿我，可等了一個月，這件事就像是從來沒發(fā)生一樣。

可她對我更冷漠了。

七歲那年我被同學孤立。

我想讓她給我開家長會，跟同學們證明我也是有媽疼的。

我鼓起勇氣開口，永遠也忘不掉她厭惡的眼神，讓我滾。

我的眼淚吧嗒落下，老師教的世上只有媽媽好是騙人的。

家長會那天只有我一個人的家長缺席。

我自尊心作祟羞辱跑回家。

進門便看到我媽逗著隔壁家小男孩，我第一次見她笑得這么開心。

我想起村里人說，我媽早晚會改嫁再生個男孩過好日子。

頓時一股怒火沖上頭頂，我失去所有理智，放火燒了房子。

看著漫天的火光，我心里一陣報復后的痛快。

我寧愿做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也比有她這樣的媽媽強。

可當她為了護我被打成癱瘓，我才明白自己一直錯的有多離譜。

奶奶將我丟棄時，是她將我撿回來。

長輩們說我是禍害要把我送走，也是她據(jù)以力爭要將我留下。

我看著一臉麻木的媽媽，鼻尖泛酸。

我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沒有我，她就能跟喜歡的人離開，過上好日子。

是我欠她的。

2

光靠我一個人根本帶不走我媽，我必須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幫忙。

或許是母女心有靈犀，她眼珠轉(zhuǎn)動落在我身上。

“你怎么還不滾！”

她恢復了以往的冷漠刻薄。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雙手揪著衣擺。

“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就把我這個女兒忘了吧?！?/p>

她冷笑出聲，“你把我害成這樣，我巴不得你去死！”

我愣住。

看著她眼底對我的怨恨，仿佛那日她對我的維護都是錯覺。

我張了張嘴，舌尖苦澀，終究一句話也沒說。

踏出屋子時，我輕輕呢喃。

“我會救你出去。”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但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我找到何成，他是村里游手好閑的混混，沒少對我獻殷勤。

也很重情義，幫了我不少。

他腦子活絡，有他幫忙，我的把握才更大。

我給他買了一包煙，二十四一包，這二十四塊錢我偷偷攢了半個月。

我忍著肉痛，說了來意。

他抽完了兩根煙才嚴肅的點了頭。

我攥緊手，看著腳尖。

“我不會讓你白干，事成后我陪你一晚。”

他叼著的煙掉在地上，忽然沖我大吼。

“你有病??！”

我以為他是不滿意，更怕他將我的計劃泄露出去。

連忙拽住他。

“那你想要什么條件？”

他看了我許久，才悶悶的說：“嫁給我?！?/p>

我的腦子空白了一瞬。

他自顧自的說：“我娶了你，會把你媽當做親媽對待。”

“我家里長輩說，你媽是個苦命人?！?/p>

“她本來已經(jīng)訂婚，卻被你爸下藥，讓你媽不得不嫁給他?！?/p>

“你爸是個酒鬼，好幾次你媽差點被他打死......”

臉上一片濕潤，我哽咽囁嚅。

“她為什么不離婚?！?/p>

他搖搖頭，“你奶一直用你拿捏你媽，你媽要是真走了，你怕是活不到今日?！?/p>

我捂著臉蹲在地上放聲痛哭。

原來，她有這么多的迫不得已。

我卻一次次的往她傷口上撒鹽。

心口被愧疚填滿。

給她喂飯，擦洗身子的時候，無論她對我如何辱罵，我都沒有生氣。

她罵不動了，就會假裝閉眼休息不理人。

出屋子的時候，我聽到她壓抑的哭聲。

第二天，她告訴我身上疼，讓我從柜子拿藥給她。

瓶子沒有標簽，她說是止疼藥。

我沒有懷疑，喂她吃下。

她忽然對我笑了，眼底有瘋狂。

“你喂我吃的是農(nóng)藥，這本來是給你準備的。”

3

我心口一陣窒息。

連忙摳她喉嚨，想讓她把藥吐出來。

她卻已經(jīng)抱了必死的心，將我的手咬得鮮血淋漓。

我憤怒咆哮，“你瘋了！”

她沙啞大笑，“當初我根本就沒想過要救你?！?/p>

“等我死了，你就能一輩子活在愧疚中，痛不欲生?！?/p>

“這是你欠我的！”

看著她越發(fā)蒼白的臉，我慌了。

我背著她沖出院子，被奶奶帶著家里幾個長輩攔下。

她聳搭的三角眼看了我媽一眼。

“死了好，免得天天吃白飯?！?/p>

我拿著刀抵在脖子上，決絕道：“我死了，你們休想拿我換一分彩禮！”

奶奶怕了，我送我媽去了鎮(zhèn)上的醫(yī)院。

將身上僅剩的幾百塊錢拿出來，仍然不夠洗胃。

我向跟來的村民磕頭借了洗胃和住院的錢。

我媽救回來了，眼底卻徹底沒了精氣神，只剩下一具空殼行尸走肉的活著。

我一直守在她身邊。

半夢半醒時，我似乎聽到了她的哭聲。

在我有記憶以來，她一直很要強。

無論我跟她如何對抗，她連情緒都不會起伏一下。

可現(xiàn)在卻一次次的崩潰。

她不再對我斥罵，連話都不愿跟我多說一句。

或許，她對我的恨更多一點。

何成找到我，問我打算什么時候離開。

我訥訥的問他，“你知道哪里可以賣腎？”

他以為我受了刺激說胡話，連忙給我轉(zhuǎn)了兩千塊錢，不夠再跟他說。

我媽的情況比我想的還要糟。

她開始不吃不喝，本來就瘦的身體已經(jīng)瘦的只剩下骨頭。

回家給我媽拿衣服的時候，我偷聽到奶奶跟小叔說話。

我不是我媽唯一的孩子。

我還有個弟弟。

她偷偷跟初戀生了一個兒子。

我踉蹌后退，臉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我握緊脖子上的平安扣。

看到上面寫刻著‘安安’兩字。

照顧我媽的這幾日，我聽到她在睡夢中叫過無數(shù)次這兩個字。

我回到家，鼓起勇氣問奶奶。

“奶，我媽另一個兒子叫什么?”

似乎觸碰到奶奶的禁忌，她拎起棍棒往我身上揍。

無論她怎么揍，我都沒有還手。

心想如果我被打死了，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我一瘸一拐回了醫(yī)院，神色恍惚中沒有看路，撞到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

他跟我道歉后，進了我媽所在的病房。

我緊跟著進去，卻看到我媽拉著男孩的手，眼底溫柔。

“安安，你怎么來了？”

安安......

我才發(fā)現(xiàn)男孩的眼睛跟我很像，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我用力拽下平安扣，紅著眼眶轉(zhuǎn)身離開。

我終于想明白，我每次跟她對著干，倔強不服輸?shù)牡芍龝r。

她望向我時的復雜情緒代表什么。

她將我當做了安安的替身。

怪不得她說，她沒想過要救我。

她只是看到我這雙跟她兒子一樣的眼睛，這才發(fā)了善心。

我摸到臉上都是淚，胡亂的擦干凈。

我從出生從未被期待，我不怪她。

她恨了我二十年。

所以不惜用她自己的命來惡心我。

她既然這么恨我。

那我把命還給她吧。

4

等我再次回到病房，那個男孩已經(jīng)走了。

我媽的精神好了不少，不再絕食。

她的眼中有了盼頭。

我想無視她的變化，可心里還是忍不住抽疼。

無論我做了多少，依舊比不上她寶貝兒子的一句安慰。

我給她削了個蘋果，自言自語。

“我問過醫(yī)生了，你的腿還有救?！?/p>

她的眸光動了下，將我遞過去的蘋果打掉。

“你跟你那酒鬼爹一樣，巴不得我早點死！”

“我真后悔你生下來時，沒當場將你掐死！”

我平靜的看著她。

“我死了，你會開心嗎？”

她的話將剩下的一絲期待，徹底澆滅。

“你死了，我當然高興?！?/p>

我想告訴她，我會想辦法治好她。

不過她應該不會相信。

畢竟我跟她對抗了二十年，她早就把我當做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我將眼淚憋回去。

照樣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的吃喝拉撒。

護士通知我去一樓繳費，身后忽然有人叫我。

“姐姐?！?/p>

我轉(zhuǎn)頭，是昨天那個男孩。

他慌張告訴我，“媽媽在花壇摔倒了，你快去看看。”

著急之下，我根本顧不上問他為什么會知道我的身份。

跟著他來到池塘邊。

四周沒有一個人，更沒有我媽的人影。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他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按著我的肩膀質(zhì)問。

“媽媽是我一個人的，我不會讓你搶走她！”

他的力氣很大，將我往池塘邊里推。

我落入冰冷刺骨的水中，恐懼瞬間將我淹沒。

他站在岸邊，得意的勾唇，靜待我的死期。

掙扎中，我看到我媽推著輪椅往這邊趕來，因為太著急，她從輪椅摔下。

我的心跟著一緊。

我用盡力氣想往岸邊游，可我不會游泳，越掙扎反而越往下沉。

口鼻被水灌入，我連救命兩個字都很難喊出口。

我以為她是來救我的，卻聽到她一聲聲喊著，“安安?！?/p>

僅有的視線中，我看到她爬到男孩跟前。

不顧還在水中撲騰的我，牢牢地抱緊男孩，哭聲中滿是失而復得。

窒息和絕望吞噬著著我所有的期盼，他們的背影在此刻定格。

我以為她冷血冷情，原來只是她的愛已經(jīng)分給了弟弟。

我真傻。

就算我死在她面前，她也不會為我流一滴淚。

死了也好。

死了就不會妨礙他們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