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阮再次睜眼時，已經(jīng)躺回了自己床上。

她的身上蓋著柔軟的錦被，鼻尖是熟悉的熏香，一個大夫正在為她號脈。

在躬身退下前，他當(dāng)著眾多奴婢，滿臉為難地向詢問他結(jié)果的顧承晏說：

“那湯藥的藥性著實霸道，老夫無能，夫人以后……怕是很難再有孕了。”

溫阮沒什么反應(yīng)，顧承晏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眼底似有她從未見過的悔意。

他和溫阮四目相對，嘴唇顫抖半響，像是無法面對一般轉(zhuǎn)頭跑了出去。

溫阮并沒有特意捂著消息。

很快，她終身不孕的消息就長了翅膀般從沈知夏的院子里傳了出去，成了全京城茶余飯后的笑料。

她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是盼著能母憑子貴，卻沒想到自己和顧承晏也成了笑柄。

外室研制“神藥”強灌主母，狀元郎寵妾滅妻，治家不嚴。

顧承晏年少就身居高位，看不慣他的人比傳謠的人還要多。

短短三天，御史臺的奏折一本接一本地遞到御前，皇帝看他的眼神也冷了下來。

顧承晏終于坐不住了，選擇坐下來談一談。

談判那天，三人分別坐在三側(cè)，沈知夏沒資格坐著，只能滿臉不甘的站在一邊。

現(xiàn)在要解決的問題是，沈知夏到底該怎么處置。

論法令，她謀害身為主母的溫阮，殺一百次也不夠，可事實卻是她懷著顧承晏的孩子。

這個孩子只要有百分之一能被留下的可能性，身為生母的沈知夏不僅無法被懲治，還要被顧家禮遇優(yōu)待。

老太太的態(tài)度很堅決：

“孩子必須打掉，京城里又不是只有她能生，老身不能允許一個有辱門楣的娼婦進家門?！?/p>

顧承晏坐在溫阮對面，臉色憔悴，眼下的青黑濃重。

他無法忤逆祖母，只能把矛盾調(diào)向溫阮：

“溫阮，事到如今，你還想怎樣？”

溫阮看著他，幾乎要笑出聲：

“顧承晏，你曾向我承諾，我入了顧家的門，你定會一生一世不負我?！?/p>

“現(xiàn)在你的小老婆想要我們母女倆的命，你卻來問我想怎樣?！?/p>

顧承晏抿緊嘴唇，避開她的視線：

“誰家后宅沒有這些事？怎么就你容不下？”

“況且我只做錯了這一次，你何苦這么咄咄逼人，要把事情鬧大?！?/p>

溫阮放下茶杯，平靜地開口：

“既然你這么想，那我們就沒什么可商量的了?！?/p>

“承晏哥哥！老太太！不要再跟她廢話了，她根本不配做顧家的主母?！?/p>

沈知夏自覺有機會，不管不顧地跪在地上。

“我相信我會比她做得好，我會給顧家生下一個健康的兒子，生很多很多個兒子！”

此話一出，滿室寂靜。

半響，解語站在一旁嗤笑出聲：

“一個教坊司出來的妓子，也配談這個？誰知道你肚子里的種到底是誰的呢?！?/p>

話音剛落，沈知夏的臉瞬間慘白。

老太太眼里閃過一絲精光，順著解語的話頭往下說：

“解語說得對，得找個太醫(yī)來來驗一驗，我顧家不能就這么糊里糊涂的認下這筆賬。”

沈知夏臉色慘白。

解語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不必驚動太醫(yī)，夫人為了調(diào)養(yǎng)的身體已從外面請了靠譜的婦科大夫來，再叫幾個穩(wěn)妥的婆子在旁邊遮著就是了?！?/p>

話說到這份上，顧承晏也被架住了，只能黑著臉點頭。

沈知夏淚眼婆娑地被婆子帶進臥房，

經(jīng)過溫阮身邊時，她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惡毒地詛咒：

“溫阮，你這個毒婦！別以為老太太護著你就能怎樣！現(xiàn)在哥哥心檻上的人是我，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溫阮沒有理她，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房門。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臥房里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

沈知夏臉上掛著淚，衣衫不整地沖了出來，大腿間滲出絲絲血跡。

她哭著撲向顧承晏：“承晏哥哥！溫阮找來的野大夫要猥褻我！我的肚子好疼，我的孩子！”

“毒婦！”

顧承晏黑著臉抱住沈知夏，死死地瞪著溫阮，眼神憤怒又厭惡。

“啪！”

下一秒，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臉上。

溫阮的耳朵里嗡嗡作響，她看見他嘴唇不斷開合，在怒罵著什么。

這是顧承晏第一次對她動手，為了另一個女人的一句話。

顧承晏不問她是不是真的做了，溫阮也早就無心解釋。

火辣辣的疼從臉頰一直蔓延到心里。

最后，他一把抱起還在嚶嚶哭泣的沈知夏，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只留下一句：“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老太太看著溫阮，眼神復(fù)雜又不解。

溫阮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絲：“我只說一句，我沒有指使人動她的孩子?！?/p>

她從袖子里拿出幾張紙，向前幾步，輕輕放在桌上：

“這是沈知夏背著顧承晏在京郊置辦田產(chǎn)的田契，還有她聯(lián)絡(luò)沈家舊部贖回奴籍的信件，都是違背國法。”

“鬧了這么一遭，她是再也進不了顧家的門了?！?/p>

“我做到了您想讓我做的，老太太，您也該放我走了吧?！?/p>

老太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身體一瞬間佝僂下去：“馬車就在門外，你走吧?！?/p>

解語抱著熟睡的阿寶，連同一個小小的包袱和路引一起遞給她。

溫阮抱著女兒，頭也不回地踏上了馬車。

車輪滾滾，將那座富麗堂皇的牢籠連同她迄今為止的所有人生，遠遠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