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錦棠頭疼不已，手忙腳亂地將黃夫人扶起。

“您是長輩，這禮錦棠實在不能受?！?/p>

黃夫人誤以為崔錦棠是不愿幫她，淚花瞬間便泛起。

“黃夫人快些起來吧，棠兒這孩子向來心軟，你這樣她反而要被嚇壞了。”

兩人聞聲瞧去，不知何時來的裴老夫人，這會兒正被裴盈攙扶著，笑呵呵地走了進(jìn)來。

黃夫人止了淚，拿著帕子擦拭了兩下：“讓老夫人見笑了?！?/p>

裴老夫人笑了笑，并未多說。

而是看向裴盈，示意了她。

裴盈忙讓侍女將備好的食盒呈上：“祖母心疼阿兄整日在督察院，也忙得不曾歸家。今日特意讓人準(zhǔn)備些阿兄愛吃的荔枝凍。就勞煩錦姐姐幫忙跑一趟啦！”

崔錦棠明白老夫人的心思，又被黃夫人包含期待的看著。

她嘆了口氣，道：“我這便去。”

裴老夫人松了口氣，拉過崔錦棠的手，忙道：“好孩子，辛苦你了?！?/p>

——

都察院。

高懸“肅清綱紀(jì)”四字，一筆一畫，鐵鉤銀劃，像刀口朝外的鋒。

崔錦棠站在門外，螢蘭替她去叩門。

值房一見是她，立馬便開了門。

還貼心地道了句：“灑掃的人才弄完活計，路上滑，崔姑娘小心。”

崔錦棠出聲言謝。

都察院內(nèi)松柏森然，四季常青。

當(dāng)裴照臨第一次帶崔錦棠來時，那還是個大雪日。

彼時，裴照臨剛上任，便將販賣官職的吏部尚書查辦。

其中還牽連出不少都察院中人。

他撐傘站在雪中，看著松柏，眼中一片浩然正氣，他道：“雪壓枝頭不折，這才都察院中人該學(xué)的?！?/p>

那模樣，看得崔錦棠雙眼發(fā)亮。

——“姑娘，到了?！?/p>

螢蘭的聲音將崔錦棠的思緒喚回。

崔錦棠恍然，抬手，推開房門。

——裴照臨已立于案前。

玄色官服裹身，革帶一束，愈發(fā)顯得腰線利落，身姿挺拔。

烏紗帽微壓，鬢角如裁，襯得眉目更深。

他手中握著一本冊子，翻動書頁的指節(jié)分明。

聽到聲響，他抬了眼。

崔錦棠與他對視上。

只見他眼底一片清寒。

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崔錦棠被他這目光，心中刺了一下。

裴照臨放下冊子，似有意擋了擋自己的身后。

他斂眸，淡聲：“崔姑娘怎么來了？”

盡顯疏離。

崔錦棠抬起食盒：“祖母念你辛苦，天熱，特意讓人做了荔枝凍?！?/p>

忽地，她突然想起來往日里，裴照臨曾灰頭土臉請教廚娘，想為她做一碗荔枝凍，結(jié)果第二日得知荔枝已被裴素讓人做成酒的事。

崔錦棠不由彎了眉眼。

“是新到的妃子笑，你若再不吃可又要變成酒了?！?/p>

她說得俏皮，話語中帶了些親昵。

可裴照臨面露一絲不解，眨眼間便恢復(fù)如常。

聞言只抬了抬眼：“太甜，膩味。”

“崔姑娘還是請回吧，都察院重地，今日我看在祖母的面上，便罷了?！?/p>

一句“膩味”讓崔錦棠腳步微頓。

手中還端著一只瓷白小碗。

碗里是荔枝凍，頂上點一粒殷紅櫻桃。

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崔錦棠剛要開口。

忽然，自裴照臨的身后傳來一道咳嗽聲。

裴照臨側(cè)身，露出那人的面容來。

羅湘正坐在裴照臨平日坐的位子上，執(zhí)帕掩唇，眼底有著數(shù)不清的暢快。

“崔姑娘怕是不知，照臨如今忌甜。我做主，替他轉(zhuǎn)贈給今日值守的人，也不算是辜負(fù)了老夫人的心意。崔姑娘覺得，如此可好？”

羅湘是在向崔錦棠挑釁。

都察院重地，她可以待，但崔錦棠不行。

崔錦棠被她這種幼稚的攀比心給逗笑了。

她挑眉，把碗往桌上一放：“贈人不必，倒了也可惜?！?/p>

崔錦棠當(dāng)著二人面，拿銀匙敲碎荔枝凍，果肉混著冰渣被她舀入口。

舀一勺入口，冰得她瞇眼，卻笑：“甜而不膩，裴大人沒口福了。”

裴照臨指尖微動，看著她凍得微紅的指尖，終是垂眸繼續(xù)翻頁，不曾理會。

羅湘的笑僵在唇角。

直至崔錦棠轉(zhuǎn)身離去，看不到人影后，裴照臨這才重新看向羅湘。

“以后別再來都察院尋我。”

羅湘咬唇，雖不甘心，但還是站起身，低聲應(yīng)道：“好，我都聽你的?！?/p>

待人走凈，裴照臨揉了揉發(fā)脹的額角，才伸手敲了敲桌角，示意躲在后頭的人可以出來了。

霎時，從屏風(fēng)后滾出了個圓滾滾的人。

黃左史渾身狼狽，三日不見，還真清瘦了些許。

一看見裴照臨就開始嚎：“裴大人?。〈碎g事了，您若不給下官批五日假，下官今日就辭官去了——”

本就頭疼不已的裴照臨擰眉：“閉嘴?！?/p>

黃左史弱弱地把嘴巴閉上。

待裴照臨好了些，黃左史這才將他這三日發(fā)生的事一一道來。

嚴(yán)良文將他扣下，其實就是想讓他做人質(zhì)。

當(dāng)夜不僅將他敲暈了關(guān)柴房，還在第二日要給黃左史灌啞藥，想讓他成個說不出金玉坊那夜任何話的啞巴。

“多虧下官聰慧，裝喝全吐在了袖子里，再用腰帶扣撬鎖溜了出來！”

還有一事，黃左史沒說。

三夜結(jié)束，黃左史拍拍屁股走人時，在金玉坊的柱上留下一句話：

“三夜太短，下次想關(guān)我，記得先換間大點的柴房！”

“就這些？”裴照臨看著他，擰眉，“我讓你留在金玉坊，可不是為了玩鬧。”

黃左史哎喲一聲：“您看您又急！”

不由得嘟囔一句：“從江南回來一趟，怎得變得和剛來都察院那會兒一樣不近人情了？”

剛才還敢那么對崔姑娘！

裴照臨對他的耐心又少了三分。

“下官無能，偷查了金玉坊的賬本與庫銀，發(fā)現(xiàn)都無差錯。”

裴照臨蹙眉：“方才我發(fā)現(xiàn)，嚴(yán)良文送來的戶部賬本，每隔五日都必有一筆支出給天香樓的『折色銀』的賠付銀兩?！?/p>

“若從半月前開始數(shù)額恰好等于——”

裴照臨抬眸，目光掠過放在桌上，四日前嚴(yán)良文送來的冊子上，薄唇吐出四個字：

“一萬兩白銀。”

一萬兩白銀不是小數(sh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