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如墨，連塵埃都不曾沾。膚色冷白，唇色卻天生殷紅，一點朱砂綴在左眼眼尾，不笑亦似笑，卻更瘆人。

他雙手負(fù)后，緩緩走近。

青白修長的指節(jié)落在了那護欄上，輕輕一晃，刺耳的咔嚓聲再度響起。

崔錦棠不滿道：“你怎么跟只鬼似的?！?/p>

怪嚇人的。

“崔姑娘，”他的目光帶著審視，“你方才說『果然』。”

“你早知這臺子會塌。”

崔錦棠臉不紅心不跳：“你忘了，我眼力很好，遠遠便看見這護欄有些歪斜?！?/p>

“進出延秋們的人這么多，都未曾有人發(fā)覺?？磥泶薰媚锏难哿Φ拇_極佳?！?/p>

崔錦棠朝他走近一步，直視：“你是在審我嗎？”

裴照臨蹙著眉往后退了一步：“崔姑娘，自重。”

劍拔弩張之際，羅湘拿著兩杯酒忽然出現(xiàn)：“照臨！”

二人默契地同時看去。

在看清羅湘今日的裝扮后，崔錦棠露出幾分困惑。

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衫，領(lǐng)袖以極淡的雪青滾邊，無水袖，袖口只一層軟紗，行走時像籠著薄霧。

腰束一條銀灰絲絳，懸一枚小小翠玉梅花墜，一動即晃。

如若她沒記錯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毛子佩闖宮》里頭女角的扮相吧？

青梅竹馬一對小兒女，被皇帝橫刀奪愛，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差點陰陽兩隔，最后還是破鏡重圓。

給崔錦棠膈應(yīng)笑了。

這是把她喻作那橫刀奪愛的皇帝了？

“難怪裴大人方才那么急切地質(zhì)問我，感情是擔(dān)心我會對你的心上人動手？”

她狠狠剜了裴照臨一眼。

裴照臨：“？”

羅湘溫溫柔柔地將酒杯遞給了裴照臨，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身后便是那晃動危險的護欄。

“照臨，這杯酒，你可愿同我喝？”

羅湘目低垂、肩微顫，到真是楚楚動人，頗惹人憐。

可好半晌，也未等到裴照臨的反應(yīng)。

在崔錦棠的面前，羅湘有點心急。

她用手帕擦了擦脖頸，沖著裴照臨隱晦地露出一點淡粉舊疤。

如她所料，裴照臨先是擰眉，后才伸手將酒杯接過。

他道：“你病才好，不宜飲酒?！?/p>

羅湘不甘地看眼杯中酒，溫柔地應(yīng)了。

將酒放置一旁，再是同裴照臨站在一處，神態(tài)親昵地挽上他的胳膊。

顯得自然又親昵：“那我聽你的?！?/p>

說罷，轉(zhuǎn)頭看向崔錦棠。

“前些日子崔姑娘送來的禮，我很喜歡。在此，便多謝崔姑娘了?！?/p>

羅湘笑盈盈說道，話鋒卻陡然一轉(zhuǎn)：“不知，我托人向姑娘言謝的話是否帶到了？”

“既然今日遇上了，我也再勸姑娘一句。莫要再自欺欺人了。姑娘那點假癡心拿去喂狗，狗都嫌腥?！?/p>

裴照臨斥了一聲：“湘兒，夠了?！?/p>

羅湘面露委屈：“你我二人才是青梅竹馬，天生一對的佳偶。崔姑娘這般恬不知恥地糾纏你，我也會吃醋的！”

遠處忽然響起銅鑼聲，是準(zhǔn)備開戲的前兆。

內(nèi)侍尖細的嗓音也隨之響起：“貴妃娘娘至——容妃娘娘至——”

柔姐姐到了！

崔錦棠看著二人，呼吸重了些。

好心情一掃而光：“既然羅姑娘這般愛演，那這么小的戲臺子又怎夠呢？”

說完剛要下臺，走到一半忽然想起那搖搖晃晃的護欄還沒踹，又半路折回。

一腳踹在那歪斜的橫木上，只聽“轟然”一聲，盡數(shù)塌毀。

動作行云流水，快到羅湘質(zhì)問的話語都還尚在嘴邊，她人就被反應(yīng)極快的裴照臨扔下了臺。

再看崔錦棠，早已經(jīng)走到宮婢旁，隨大流行上了禮。

當(dāng)眾人歡喜準(zhǔn)備來看戲，結(jié)果卻看到七歪八扭的戲臺子時：“......”

容妃艷麗的臉龐瞬間扭曲：“本宮的戲臺子呢？！”

謝柔雙手交疊著放在腹部，聞言只微微一笑：“容妃，半月趕工本就是勞民傷財之舉。倒了便倒了，便當(dāng)做是破財消災(zāi)了，你也無需自責(zé)?！?/p>

容妃的臉色立即如吞了只蒼蠅般難看。

她急需一個發(fā)泄口，怒斥：“看管戲臺子的人呢？臺子都塌了，竟無一人知曉嗎？！”

羅湘暗道不好，她便被人從后背用力狠推了一把。

以一身戲子裝扮，撞進了容妃的視野。

張嘴欲罵的容妃：“......”

罵不了一點。

她咬牙，低聲質(zhì)問：“你為何在這？！”

羅湘不明白今日怎會如此倒霉，下藥的酒沒被裴照臨喝了就算了，怎么戲臺子塌了這種事還被她湊巧給撞上了！

“民女方才聽見聲響這才匆匆趕來的，來時瞧見的便是這情景?！?/p>

羅湘磕了一腦袋：“民女失職，還請娘娘恕罪?！?/p>

謝貴妃心善，定不會因此怪罪她的。

下一秒，謝柔點頭，道：“既如此，拉去慎刑司仔細審查。”

“定要將臺子坍塌的緣由查出來?！?/p>

容妃暗叫不好：她不僅特意叫人在護欄處動手腳，還為了貪銀子用了不少劣質(zhì)木料！

這要查出來——

“貴妃娘娘！民女想起來了，方才到之前，有瞧見......”

在羅湘將崔錦棠的名字說出口之前，便被容妃一聲急切的呵斥打斷了。

“失職便是失職，哪來的這么多借口？”

兩人互視一眼，彼此間的都是震驚與猜忌。

這是要弄什么幺蛾子！

“貴妃娘娘?！?/p>

不知從哪個角落拾起一截斷木的裴照臨，抬手行禮，露出一截蒼白腕骨。

行動間，腰間懸著的那枚令牌分外惹眼。

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特有的令牌。

“羅姑娘剛到之時，看到的人是微臣?！?/p>

謝柔看著他，神色難辨：“哦？裴大人在此處是作何？”

裴照臨將那截端木呈上：“微臣一時迷路，這才無意闖入此地，偶然聽聞此間有著蟲鼠啃食的聲響?！?/p>

“想著有實證才能啟稟娘娘，這才一時不慎，釀成大禍?！?/p>

謝柔似笑非笑，眼神有意無意的掃過一旁的羅湘，抬手示意：“說起來，本宮還需向裴大人致謝才是?！?/p>

“若不是裴大人留心，本宮與本宮腹中的胎兒，怕是都要命喪于此了?！?/p>

話落，瞬間烏泱泱地跪了一地，高呼：“娘娘息怒。”

羅湘這一下，頭磕得真真的，瞬間也明白了過來，心中暗罵容妃這個蠢貨。

貪心不足，竟想一次宴辦成兩件事！

若是謝貴妃真出了什么好歹，那第一個要以死謝罪的便是她羅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