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招娣興奮地咧嘴笑著，說話間她跺了兩下腳，腳趾頭蜷縮牢牢抓著鞋底。

宋思夢順著動作看去，發(fā)現(xiàn)對方穿的是一雙破舊的手工棉鞋，棉鞋鞋底脫過膠，有萬能膠反反復(fù)復(fù)黏合的痕跡。

蔣招娣不好意思地用右腳鞋尖點了點地。

臉龐發(fā)燙，解釋道，“我這棉鞋還能穿的?！?/p>

說著，掏出大衣口袋里，用塑料袋包裹著的紙幣。

挑出最平整的兩塊五毛錢，遞給宋思夢。

宋思夢接過錢，本來不想多管閑事。

想了又想，還是說了句，“蔣同志，時代不一樣了?！?/p>

“你要做新時代新思潮的女性，做自己的主人。要是有閑錢，不妨對自己好些?！?/p>

蔣招娣明白宋思夢到底想對自己說什么。

西北地區(qū)，家家戶戶至少兩個娃，多的則有七八個娃。

這里不像響應(yīng)獨(dú)生子女政策的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地區(qū)，大家都想拼男孩，想有人傳宗接代。

而當(dāng)家里出現(xiàn)男孩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和資源，都會給到弟弟身上。

蔣招娣自我洗腦，“我家里就一個弟弟，我對他好些，是應(yīng)該的。”

“而且我媽說了，我得記著弟弟的恩情?！?/p>

“要不是他沒滿十六周歲，我也沒法頂替他去招待所上班?！?/p>

宋思夢點頭，反省自己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

要立在時代之中，尊重他人意愿。沒再繼續(xù)勸說。

蔣招娣雙眼撲閃撲閃。

甜甜笑了笑，眼睛像月牙。

“不過還是謝謝你宋同志，這是第一次有人讓我對自己好些！”

“對了，宋同志，你拉人頭這么厲害，以后我還能見到你嗎？”

宋思夢搖了搖頭。

西北太大，總占地面積占華國三分之一多。

出了火車站，能不能再見到認(rèn)識的人，實際很難說。

和蔣招娣告別，“我也不知道。我想如果有緣，我們以后還能再見面?！?/p>

“嗯嗯，好。宋同志再見！”蔣招娣揮了揮手，熱情洋溢。

宋思夢也揮手，目標(biāo)明確，直接去了汽車站買票。

半個小時后，她成功買到去軍區(qū)的汽車票，售票員說發(fā)車時間，就在二十分鐘后。

她坐在候車區(qū)等候，肚子餓得天雷滾滾。

算著時間，拿上身上唯一的一塊錢，斥巨資吃了頓大餐——

在汽車站面館，點了半斤的羊肉湯和兩個大燒餅！

鮮美的羊肉湯咕嚕灌進(jìn)肚子里，身體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宋思夢拿著湯勺往嘴里送羊肉，嚼了兩口，配上暖和和的燒餅，又嚼了兩口。

“同志，找你六毛?！泵骛^老板娘笑呵呵，往圍裙上擦了擦手里的油，找錢給宋思夢。

宋思夢應(yīng)了一聲，伸手接錢。

可還沒來得及將錢放回裘皮大衣的衣兜。

面館內(nèi)突然發(fā)出一陣喧鬧。

“哎不行不行，我不認(rèn)識你這錢，你這錢我們收不了。”

“哎呀，面也白做不了！我們都是小本生意！”

“不好意思啊，你們還是找其他店問問吧！”

宋思夢抬起被熱氣蒙住的雙眼，循著聲音轉(zhuǎn)身看去。

只見面館老板雙手跟倆大擺錘似的，來回擺動，往外趕客。

而趕走的客人，是兩個面容白皙，胡須頭發(fā)都非常濃密的白種人。

兩個白種人西裝革履，身材高挑，看著十分體面。

老板娘芳姐湊到丈夫面前，“誒？老李，這倆老外嘰里咕嚕嘟嘟囔囔連說帶比畫的，他們和你在說什么？”

“你聽得懂他們的話？”

老板誠實搖頭，攤了攤手，“我哪聽得懂？”

“不過他們指了指羊肉湯和燒餅，手里又拿著不知道是哪國的紙幣給我，我想，他應(yīng)該是想付錢給我吃飯?！?/p>

芳姐撇了撇嘴，開門做生意，哪有趕客的道理？

罵老板了一句，“李鴨蛋，你是不是傻？”

“人家都上門準(zhǔn)備吃飯了，你不做生意？”

“你趕緊！快道歉，把人家給我拽回來吃飯！”

李鴨蛋連忙制止妻子挽留客人的行為，耐著性子說話，“這單生意，咱們真做不了?！?/p>

芳姐不聽，連聲追問，“怎么就做不了？！外國人的生意，你明知道外頭有多少人爭著搶著都想做！”

李鴨蛋火了，“什么爭著搶著，誰想做就讓誰去做好了，反正我不做！”

“他們手里拿的是外幣，外幣不能直接流通。我要是真收了外幣，到時候用又用不掉，還極可能會被人打成投機(jī)倒把！”

“總之，要是你再敢在我面前說這些話，你就給我滾回娘家！”

宋思夢默默消化面館夫妻倆的話。知道老板李鴨蛋的顧慮是什么。

在1984年的華國，普通公民不允許持有外幣，就算是有，也無法去兌換外匯券。

最重要的是，100元外幣在黑市，可以賣到至少130元人民幣！

持有外幣，如果被有心人舉報成倒賣外幣，那么不光外幣會被沒收，還會面臨大額罰款！

宋思夢注視著兩個外國人，看長相，對方有點像印度人。

聽口音，卻沒有印度風(fēng)味。

她盯著手里的六毛錢思考了幾秒，很快做出決定——

中國人，實在見不得別人挨餓！

“Hello?Whereareyoufrom?I'lltreatyoutoameal.”

宋思夢對著離自己最近的男人搭話，問他們從哪里來，說自己可以請他們吃飯。

心想，對方應(yīng)該懂國際語言。

聽到熟悉的語言，兩個男人瞬間眼睛亮堂堂，仿佛遇到救兵！

他們不再繼續(xù)往面館門口走，“WecamefromPakistan！”

一番交流，宋思夢這才知道對方來華國是干什么的。

原來他們是來自巴國的個體商戶。兩個月前，邊境霍某某斯口岸正式恢復(fù)開放，巴國的商人都可以通過辦理簽證的方式，通過陸路來華國做生意。

但因為他們是第一次來華國，所以準(zhǔn)備工作做得不充分：

他們兌換的外匯券不夠多。

“we......”說話的人叫塞維奇。

他說他們這次來華國一共來了四個人，四個人在國營商店批量買了鋼筆尖，用完了所有的外匯券。

“We......”

塞維奇解釋，原本他們不想購買國營商店的鋼筆尖，因為鋼筆尖的固定定價實在太高?？墒菄鵂I商店里，想買鋼筆尖的外國人特別多，他們不想空著手回國，所以把所有外匯券都花完了。

現(xiàn)在的情況是，他們一行人已經(jīng)兵分兩路。

一撥人帶著鋼筆尖回了巴國，他和他弟弟則準(zhǔn)備找地方兌換外匯券，就是不知道為什么，今天華國銀行早早關(guān)門了。他們又累又餓，就想找個地方吃飯，再想辦法換到外匯券去滬市，看看能不能買到合適價格的鋼筆尖。

宋思夢徹底了解情況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之前她聽不懂塞維奇兄弟的語言，合著是巴國的小語種烏爾都語？

聽到塞維奇做的是鋼筆尖生意，宋思夢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