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母疲憊地靠在柜臺上，想起多日未見的兒子無聲啜泣。

聽到門簾掀動的聲響，蘇芷香扭頭看到父親朝她招手，連忙跟了過去。

蘇記前院是賣藥的鋪面，后宅便是家人的住所。

蘇芷香和父親坐在院子里的矮桌前，桌上那盤鹽水蠶豆已經(jīng)風(fēng)干了，那是哥哥平日愛吃的零嘴兒，他離家?guī)兹斩紱]動過。

蘇父雙手顫抖著拿起那袋水煙，蹭了幾下火石都沒點著。

蘇芷香接過火石幫他點燃，父親深深地吸了口，灰白的煙霧遮住了他濕潤的眼眶。

“阿香，爹對不住你，總想著老劉家是我表親，往后的日子不能委屈了你，沒想到......”

“女兒明白。”蘇芷香望著父親枯如朽木的雙手，手背上布滿新舊交錯的傷痕，父親靠給人修腳的手藝養(yǎng)家糊口，過慣了苦日子，就盼著給她找個好人家。

蘇父默默地吸了口煙，倒轉(zhuǎn)煙嘴往地上磕出一小撮煙灰，哆嗦著手從懷里掏出幾張銀票遞給她。

“爹，我不要......”蘇芷香低頭不肯收。

蘇父不由分說塞進(jìn)她手里：“傻孩子，這大部分都是你賣藥賺來的，我跟你娘能攢幾個錢啊。你娘原想著留給你哥娶媳婦，猶豫好久才舍得拿出來，你別怪她?！?/p>

蘇芷香聽母親說過，哥哥小時候跟著爹娘四處漂泊，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幸好父親得到恩公指點，制出腳氣散和雞眼膏，才慢慢積攢出這份家業(yè)。

母親偏愛哥哥，但也心疼她，她又怎會介意。

蘇芷香攥著手里皺巴巴的銀票，視線開始模糊：“我賺錢就是孝敬你們的，都給我了，咱家的日子怎么過？”

“不用你擔(dān)心，這些銀子不夠，爹再想想辦法......”

“爹想去求劉老二？”蘇芷香看他為難的樣子，搖頭哽咽道，“別去！我有法子湊錢！”

蘇芷香在家里做各種商安堂的藥，蘇父自然是曉得的，他知道女兒憑良心做藥，但終歸是名不正言不順。

“最近外面不太平，臨縣有個賣假藥的被商家人抓住，棺材本都賠進(jìn)去了還得坐牢，你這幾天待在家里哪都別去。”

“我知道了?！碧K芷香乖巧地點頭，她想，她會有法子的。

蘇記藥鋪已經(jīng)被盯上了，她自然不敢頂風(fēng)作案，好在手里還有些積蓄，加上爹娘攢的這筆錢，足夠他們一家人避幾年風(fēng)頭。

雖說爹娘舍不得這間鋪子，但更擔(dān)心哥哥在劉家受委屈，為今之計，跑路才是上策。

蘇芷香托人給曲綏英稍信，交代她蟄伏待春來，那些仿藥暫時擱置，也好過連累同伴和家人。至于被劉家綁走的哥哥，她自己想辦法救出來，等到一家團(tuán)聚，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集市上日頭正盛，蘇芷香站在食攤前，若無其事地吃著手里的紅棗糕。

人群中走來一個小廝，朝她背后的豬肉鋪子使個眼色，蘇芷香將剩下的紅棗糕塞進(jìn)嘴里，轉(zhuǎn)身丟給他一塊碎銀，彼此擦肩而過，再也沒有多余的交流。

雖是盛夏，蘇芷香走到遮陽棚下，過堂風(fēng)兜著轉(zhuǎn)兒吹在身上陰嗖嗖的，還夾雜著腐臭的血腥氣。

劉老二初來柏州借錢賣豬肉，后來“發(fā)達(dá)”了還留著鋪子，十有八九是為了掩人耳目。

方才那小廝是她收買的看守，確認(rèn)劉家父子都沒在里面。她剛走進(jìn)來，就聽到屋里傳出摸牌的聲響，蘇信石別無所長，打馬吊的功夫卻是打遍幾條街無敵手。

蘇芷香被幾個打手?jǐn)r下來，蘇信石連忙打圓場：“她是我們請來的高手，三缺一嘛。”

打手們將信將疑地打量她，牌桌上有個夫子打扮的瘦老頭，也朝她熱情揮手：“快來，就等你了。”

“輸了別賴賬啊，看我自摸一條龍。”蘇芷香坐下來熟練地摸牌，打手們懶得再管她，顯然瘦老頭說話最管用。

“這位是賬房先生，腦子靈活會算牌，我都快打不過他了?！碧K信石及時給她透露消息，蘇芷香愣了下，豬肉鋪子也有賬房？

賬房先生被蘇信石蠱惑，這幾天打得正上癮，兄妹倆交換個眼神，一頓點炮讓他連贏幾局。

“又是清一色？財氣來了擋都擋不住，看來我要輸一天呀！”蘇芷香故作喪氣拍桌而起，“輸家不發(fā)話，贏家不能跑啊，我先去方便一下。”

“快去快去，我?guī)湍銛[牌?！碧K信石看到賬房先生隨之起身，拉著他的袖子拽回去，“她去散霉運，你這是財神位，一動財氣就跑了?！?/p>

賬房先生臉色微變，趕緊坐回去專心擺牌。

蘇芷香原本想溜進(jìn)來下迷藥，趁打手昏迷救走蘇信石，但她看到那位賬房先生，突然想到劉老二會不會做假賬。

要是揪住這個罪證，劉家開的藥堂肯定得關(guān)門，劉老二父子下半輩子就在牢里過吧。

蘇芷香在后院來回張望，趁人不注意掀開油光锃亮的門簾，溜進(jìn)用豬圈改造的簡易庫房，眼前橫七豎八堆著破竹筐，霉腐的氣息直往鼻子里鉆。

她看到窗前書桌上堆著惠民堂的賬本，翻開幾頁卻看到商安堂的藥名。

沒錯，她專做商安堂的仿藥，還有誰能比她更清楚！而且同一款藥，藥價從幾文錢到幾兩銀都有，不可能是藥堂正規(guī)賬目。

蘇芷香灼熱的目光黏在賬本上再也挪不開，攥住賬本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逼仄的庫房悶得人犯暈，蘇芷香只覺頭痛欲裂，那個看似難以解釋的謎面，突然之間就有了答案。

劉老二賣豬肉做幌子，實際是賣假藥的！他知道她會做商安堂的仿藥，而且能做到以假亂真，軟硬兼施逼著她嫁過來，就是想奴役她做假藥賺銀子！

雖說她已經(jīng)做好了逃婚的打算，細(xì)想起來還是遍體生寒，恨不能把這一家子連窩端，讓他們自嘗惡果！

蘇芷香抓起身邊的竹筐，麻利地解開蒙住筐子的粗麻布，探頭一瞧，里面堆著幾張發(fā)黑的豬皮，早已腐敗多日，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惡臭。

假藥不在這里？到底藏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