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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修補大棚的工作在一種奇特的沉默與默契中展開。陸衍主要負責高處和需要力氣的活計,檢查棚架、加固松動的榫卯、更換嚴重銹蝕的部件。蘇晚則在地面打下手,清理碎草爛膜,按照陸衍的指示遞送工具,或者用舊布條纏繞比較尖銳的鐵絲斷口。
過程中,蘇晚仔細觀察著陸衍。他干活極其專注利落,動作帶著軍人特有的干凈利索,即使左腿似乎承重時會有細微的不適,也絲毫不見拖沓。他很少說話,需要什么工具,通常只是一個簡短的手勢或眼神,蘇晚漸漸能心領神會。
有一次,陸衍在棚頂固定一根新?lián)Q的竹竿,需要一根長釘子。他向下望了一眼,蘇晚立刻從工具袋里找出尺寸最接近的那枚,舉手遞上去。陸衍接過,指尖不可避免地與她的觸碰了一下,很輕,一觸即分,卻帶著粗糲的溫熱。蘇晚下意識地縮回手,陸衍也已經轉身繼續(xù)工作,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只有他耳根處似乎掠過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紅暈,快得讓蘇晚以為是陽光的錯覺。
臨近中午,日頭毒辣起來。蘇晚帶來的水壺已經見了底。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盤算著是不是該回去弄點水來。
“給。”
一個軍用水壺遞到了她面前。陸衍不知何時已經從棚頂下來,額角掛著細密的汗珠,舊軍裝襯衣的后背也洇濕了一片。他自己先仰頭灌了幾大口,喉結滾動,然后很自然地把水壺遞給了蘇晚。
蘇晚愣了一下。共用一個水壺......在這個年代,算是比較親近的舉動了。她看著那個磨掉了不少漆的軍用水壺,猶豫了一瞬。陸衍舉著壺,眼神平靜,沒有催促,也沒有收回的意思。
蘇晚最終還是接了過來。壺口還殘留著他方才喝過的溫度。她側過身,小心地沒有碰到壺口,仰頭喝了幾口。清水帶著一絲淡淡的鋁制容器的味道,卻格外解渴。這看似簡單的舉動,仿佛無形中拉近了一點兩人之間的距離。
下午,他們開始鋪設新買的塑料薄膜。這是個細致活,需要兩人配合。陸衍在高處拉扯固定,蘇晚在下面調整位置,確保薄膜平整,沒有褶皺影響透光。
就在他們忙得滿頭大汗,大棚已經初現(xiàn)雛形時,幾個不速之客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是村里的幾個二流子,為首的是趙磊的一個遠房表弟,名叫趙小軍。這幾個人平日里游手好閑,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干,村里人見了都頭疼。他們顯然是聽說了蘇晚和陸衍在這邊“搗鼓”東西,特意來看熱鬧,或者說,來找茬的。
“喲嗬!這不是蘇晚嘛?咋的,趙磊哥不要你了,這么快就搭上這個瘸......”趙小軍話沒說完,就被陸衍冷冷掃過來的眼神釘在了原地,那個“子”字硬生生咽了回去。陸衍的眼神太嚇人,像刀子一樣。
但趙小軍仗著人多,又是在村里橫慣了的,很快又壯起膽子,嬉皮笑臉地圍著大棚轉悠,用手里的木棍這里戳戳,那里敲敲。
“弄這破棚子干啥?還能長出金疙瘩來?”另一個二流子嗤笑道。
“陸衍,聽說你退伍費不少啊,咋看上這么個破鞋?還幫她干這沒屁用的活兒?”趙小軍言語刻薄,故意大聲嚷嚷,試圖激怒陸衍。
蘇晚氣得臉色發(fā)白,緊緊攥住了拳頭。但她知道,跟這種人爭吵毫無意義,只會讓他們更得意。
陸衍從梯子上下來,擋在蘇晚身前,面對著那幾個二流子。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沉默地看著他們,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卻讓那幾個原本吊兒郎當?shù)募一餄u漸收斂了笑容,有些不安起來。
“看......看什么看?我說錯了嗎?”趙小軍色厲內荏地挺了挺胸脯。
陸衍依舊沉默,目光落在趙小軍手里那根胡亂揮舞的木棍上。突然,他動了!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只見他側身、抬手、精準地扣住趙小軍的手腕,一擰一壓!
“哎呦喂!”趙小軍殺豬般慘叫起來,木棍“哐當”落地,整個人疼得齜牙咧嘴,半邊身子都軟了。
其他幾個二流子嚇得往后縮了一步,驚恐地看著陸衍。他們沒想到這個平時沉默寡言的“瘸子”,身手竟然這么厲害!
陸衍松開手,聲音冷得像冰碴子:“滾。”
一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力。
趙小軍捂著手腕,又驚又怕,撂下一句“你......你給我等著!”的狠話,帶著幾個跟屁蟲灰溜溜地跑了。
危機解除,蘇晚松了口氣,這才注意到陸衍剛才動作時,左腿似乎微微踉蹌了一下,雖然很快穩(wěn)住,但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額角的汗也更密了。
“你的腿......”蘇晚忍不住上前一步,關切地問。
“沒事。”陸衍打斷她,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轉身繼續(xù)去整理塑料薄膜,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
但蘇晚卻留了心。她想起前世關于陸衍腿傷的傳言,都說很嚴重,幾乎成了廢人??煽此麆偛胖品w小軍的身手,雖然迅捷,但明顯左腿發(fā)力時有些滯澀,更像是舊傷未愈或者留下了后遺癥,絕對談不上是“廢人”。他為什么要默認甚至放任這種對他不利的流言傳播?
是為了清凈?避免像今天這樣的麻煩?還是......有別的原因?
這個發(fā)現(xiàn),成了兩人之間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蘇晚沒有追問,陸衍也沒有解釋。
傍晚收工前,蘇晚看著陸衍那雙磨損嚴重、甚至露出腳趾的解放鞋,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他幫了她,雖然是因為合作,但也實實在在替她擋了麻煩。她應該表示一下感謝。
第二天,蘇晚沒有一大早就去大棚。她找出了家里攢下的一些零碎布頭,又翻出母親李桂芹珍藏的、一直舍不得用的一塊厚實耐磨的勞動布,大概是李桂芹年輕時想做衣服剩下的布料,比著陸衍舊鞋的樣子,開始納鞋底,做鞋幫。
做鞋是農村姑娘的基本功,蘇晚前世為了討好婆婆和趙磊,手藝練得不錯。她做得格外用心,鞋底納得密實結實,鞋幫裁剪得合腳舒適。
幾天后,一雙嶄新的、用深藍色勞動布做成的千層底布鞋完成了。雖然用料普通,但針腳細密,樣式板正。
這天修完棚,蘇晚趁著陸衍收拾工具的間隙,將用干凈布包好的布鞋遞了過去,語氣盡量自然:“給你的。我看你的鞋......快不能穿了。試試合不合腳?!?/p>
陸衍看著那雙手工布鞋,明顯愣住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破舊的解放鞋,又抬頭看向蘇晚,眼神里充滿了意外和一種復雜的情緒。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蘇晚幾乎以為他會拒絕。
最終,他伸出手,接過了那雙布鞋。他的手指拂過細密的針腳,動作很輕。
“謝謝?!彼吐曊f,聲音有些沙啞。這是蘇晚第一次聽他如此鄭重地道謝。
他沒有當場試穿,只是仔細地將鞋子收好。但蘇晚看到,他耳根那抹不易察覺的紅暈,又出現(xiàn)了。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長,交匯在一起。一場突如其來的沖突,一雙飽含謝意的布鞋,讓這兩個因利益而暫時捆綁的陌生人,關系發(fā)生了微妙而堅實的變化。共同御敵,悄然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而那份無聲的關懷,則像一顆種子,落入了看似冰冷堅硬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