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衍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瞬間釘在蘇晚藏身的大石上。山林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蘇晚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躲不過去了。

蘇晚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慌亂。既然被發(fā)現(xiàn)了，退縮反而顯得心虛。她本來就是來找他的，雖然方式不太光彩，但目的必須達成。

她定了定神，從大石后面緩緩走了出來，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自然，盡管手心已經(jīng)沁出了薄汗。

清晨的山林間，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投下斑駁的光點。蘇晚站在離陸衍幾米遠的地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審視和冷意。他比她記憶中前世模糊的印象要年輕，那股子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冷硬和疏離感也更加強烈。

“是我，蘇晚?！彼_口，聲音在山間顯得有些清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陸衍顯然認出了她。昨天蘇家丫頭撕毀婚約、怒斥趙磊的事，恐怕早已是村里頭號新聞。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中的銳利并未減少，但似乎多了幾分探究。他顯然不明白，這個剛剛鬧出大風(fēng)波的姑娘，為什么會一大清早跟蹤他到這里。

“有事？”他的回答言簡意賅，聲音低沉，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是在例行公事地詢問一個陌生人。

蘇晚強迫自己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她知道，必須直入主題，任何拐彎抹角在這個男人面前可能都是徒勞。

“我......我看到你來這里，”蘇晚指了指那個破敗的大棚，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你對這個廢棄的大棚感興趣？”

陸衍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讓蘇晚感覺自己那點小心思無所遁形。他默認般的沉默，反而給了蘇晚繼續(xù)說下去的勇氣。

“我覺得，這個大棚如果能修好，冬天或許可以種出新鮮蔬菜。”蘇晚拋出了自己的籌碼，仔細觀察著陸衍的反應(yīng)。

果然，聽到“冬天種新鮮蔬菜”，陸衍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雖然極其細微，但一直緊盯著他的蘇晚捕捉到了這一絲變化。他心里果然有這方面的想法！

“這很難?！标懷芙K于又開了口，依舊是簡短的幾個字，指出了現(xiàn)實的技術(shù)和資金困難。

“我知道難?！碧K晚立刻接話，語氣帶著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和篤定，“但事在人為。塑料薄膜可以補，取暖可以用土炕的原理改造，種子可以選耐寒的品種......我知道一些可能可行的辦法?！彼荒苷f得太滿，畢竟她現(xiàn)在的身份只是一個農(nóng)村姑娘，懂得太多反而惹人懷疑，只能暗示自己有思路。

陸衍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斷她話里的真實性。他沒有追問技術(shù)細節(jié)，而是換了個問題：“你為什么跟我說這些？”

終于問到關(guān)鍵了！

蘇晚的心提了起來，她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將決定她能否破局。她深吸一口氣，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指甲掐進了掌心，用疼痛來讓自己保持絕對的清醒和鎮(zhèn)定。

“陸衍同志，我想跟你談一筆交易?！碧K晚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在山谷間回蕩。

陸衍的眉峰挑了一下，顯然對這個用詞感到意外。交易？

“我知道你剛從部隊回來不久，可能不習(xí)慣村里的生活，也......可能有些閑言碎語讓你煩心?！碧K晚斟酌著用詞，盡量避免觸怒他，“而我，現(xiàn)在的情況你也大概知道。我撕了趙家的婚約，家里待不下去，村里也沒有我的立錐之地?！?/p>

她頓了頓，鼓起勇氣直視著陸衍的眼睛，說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提議：“我們可以簽訂一個契約，名義上結(jié)婚。”

空氣仿佛再次凝固。陸衍周身的氣息似乎更冷了幾分，眼神銳利得像要把她剖開。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聽到一個幾乎算是陌生的姑娘提出這種提議，第一反應(yīng)恐怕都是荒謬和警惕。

蘇晚趕在他可能開口拒絕或斥責(zé)之前，快速而清晰地闡述自己的條件和能提供的“價值”：

“結(jié)婚后，我可以幫你打理家務(wù)，照顧生活起居，讓你能騰出手來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修復(fù)這個大棚。我可以想辦法解決種反季蔬菜的技術(shù)問題。同時，我這個‘妻子’的身份，可以幫你擋住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比如家里的催婚或者村里的閑話?！?/p>

“而你需要付出的，是提供一個讓我暫時容身的地方，以及......一點啟動資金。”蘇晚說出最后四個字時，聲音微微有些發(fā)澀，這是她最難以啟齒，卻也最關(guān)鍵的部分?！拔抑肋@很冒昧，但這筆錢算我借的，我可以立字據(jù)，一旦種菜有了收益，我會連本帶利第一時間還給你！”

說完這一切，蘇晚感覺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緊張地看著陸衍，等待著他的判決。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條生路，也是一步險棋。如果陸衍拒絕，甚至覺得她瘋了而把她趕走，那她真的就前途未卜了。

陸衍沉默了。

他沒有立刻暴怒，也沒有嗤之以鼻，只是用那雙深潭般的眼睛久久地凝視著蘇晚。他的目光里充滿了審視、衡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他在判斷這個姑娘是走投無路的瘋狂，還是真的別有所圖，或者，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勇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對蘇晚來說都是煎熬。山風(fēng)吹拂著她的發(fā)絲，帶來一絲涼意，她卻覺得后背有些汗?jié)瘛?/p>

良久，陸衍終于動了。他并沒有直接回答蘇晚的提議，而是轉(zhuǎn)身，走向那個破敗的大棚，伸手摸了摸銹蝕的骨架，又看了看破損的塑料布。

“修好它，需要錢，也需要時間?！彼硨χK晚，聲音依舊平淡，但話題卻回到了大棚上。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他沒有直接拒絕！這意味著他在考慮！他是在評估這件事的可行性！

她立刻抓住機會，上前一步，語氣急切但努力保持條理：“錢我們可以慢慢想辦法，可以先解決最緊要的修補。時間我們有！而且，不一定非要一步到位全部修好，我們可以先整理出一小塊地方做試驗，成功了再擴大！”

陸衍轉(zhuǎn)過身，再次看向她。這一次，他的目光少了幾分審視，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復(fù)雜。他似乎透過蘇晚急切而堅定的表情，看到了她破釜沉舟的決心。

“你不怕我？”他突然問了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他的名聲在村里可不算好，“瘸腿閻王”、“煞氣重”，尋常姑娘躲都來不及。

蘇晚愣了一下，隨即坦然回答：“怕過。但我覺得，一個在別人落難時愿意暗中伸手幫一把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彼傅氖乔笆浪伤谱崃粟w磊的事，雖然現(xiàn)在不能明說，但她可以用這種方式表達。

陸衍的眼神明顯波動了一下，閃過一絲驚訝。他顯然沒料到蘇晚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深深地看了蘇晚一眼，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些許偽裝的痕跡，但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蕩和......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又是一陣沉默。然后，陸衍做出了一個讓蘇晚意想不到的動作。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稍微尖銳的石片，在大棚旁邊相對平整的土地上，劃拉起來。

蘇晚好奇地湊過去看。

他畫的是一些簡單的線條和圖形，像是在計算大棚修補材料的用量，或者是在規(guī)劃內(nèi)部的布局。他的動作很專注，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分明。

畫了一會兒，他停下動作，抬起頭，目光落在蘇晚臉上，依舊是言簡意賅，卻擲地有聲：

“先修棚。其他的，以后再說。”

沒有明確答應(yīng)契約婚姻，但也沒有拒絕。他給了她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只要她能參與甚至主導(dǎo)修好這個大棚，展現(xiàn)出她的能力和誠意，那么后續(xù)的合作，才有可能。

這對于蘇晚來說，已經(jīng)是最好的開局！

一股巨大的釋然和微弱的希望瞬間涌上心頭，蘇晚的眼睛亮了起來，連忙點頭：“好！先修棚！我知道哪里能買到便宜又結(jié)實的塑料布，我也能幫忙和泥、遞東西！”

看著她瞬間煥發(fā)出的神采，那雙因為希望而變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陸衍的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平時的沉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然后繼續(xù)低頭研究地上的“圖紙”。

陽光漸漸變得熾熱，灑在這一站一蹲的兩人身上，背景是那個象征著希望和挑戰(zhàn)的破敗大棚。一場始于利益交換的奇特合作，在這個清晨的山林間，悄然拉開了序幕。

對于蘇晚而言，她終于撬動了命運的第一塊巨石，盡管前路依舊布滿荊棘，但至少，她看到了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