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安克雷奇機場時，窗外正飄著細(xì)雪。

阿拉斯加的冷冽空氣灌入機艙，瞬間驅(qū)散了港島的悶熱與黏膩。

曲若棠攏緊羊絨大衣，目光掠過舷窗外無垠的雪原與深藍(lán)海面，心底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漣漪。

鐘泊禮走到她身邊，聲音比平日低沉：“記得嗎？大學(xué)時我們經(jīng)常來這里看極光、追鯨魚?！?/p>

她當(dāng)然記得。

她和鐘泊禮大學(xué)去了劍橋，每當(dāng)受夠英國的沉悶天氣，就會找個海灘度假。

后來他們跑遍了美國東西海岸。

在佛羅里達(dá)的淺灘，她甚至瞞著他，深潛入海，只為尋找那顆稀有的海螺珠，鑲嵌進(jìn)他們的訂婚戒指里。

那時愛意赤誠，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出來給對方看。

“記得。”她淡淡應(yīng)了一聲，收回目光，率先走下舷梯。

陳芝芝跟在鐘泊禮身側(cè)，裹著昂貴的皮草，嬌聲抱怨著寒冷，緊緊挽住他的手臂。

鐘泊禮微微蹙眉，卻并未推開。

接下來的幾天，行程在一種詭異的氛圍中進(jìn)行。

鐘泊禮似乎竭力想復(fù)刻過去的某些片段。

他帶曲若棠坐古老的火車穿越雪原，火車序列號和座次都要和曾經(jīng)他們坐過的保持一致。

他們?nèi)ケㄍ讲?，他像兩人第一次來時一樣，緊緊牽住曲若棠的手，死也不肯放開。

入住的野奢帳篷也正對連綿的雪山，仿佛與世隔絕，就像他們曾經(jīng)在俗世繁華中開辟出的小小二人世界。

偶爾，在只有他們兩人的瞬間，曲若棠確實又從鐘泊禮身上看到了當(dāng)年一心一意愛她的少年。

比如他下意識為她擋開路邊的積雪時。

比如深夜的壁爐旁，他沉靜而溫柔地凝視著她，眼里閃著專注的微光。

曲若棠意識到，他在以這種方式笨拙地嘗試修復(fù)兩人的感情。

然而陳芝芝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打破這脆弱的假象。

她以身體不適、胎兒需要穩(wěn)定為由，頻繁將鐘泊禮從曲若棠身邊叫走。

然后曲若棠就會收到匿號碼發(fā)來的角度曖昧的照片或小視頻。

有時是陳芝芝從背后抱住正在看文件的鐘泊禮，有時是她穿著性感睡衣在鐘泊禮身邊巧笑嫣然。

有一次，曲若棠獨自在餐廳用早餐，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段更露骨的視頻。

陳芝芝幾乎半裸地貼在只圍著浴巾的鐘泊禮身上，背景是他們下榻的酒店房間。

附言：【他說我懷孕后，更有味道了?！?/p>

那一瞬間，胃里翻涌起不適。

她不是不痛，只是那痛楚很快被一種更深的疲憊覆蓋。

那些曾經(jīng)視若珍寶的，關(guān)于青春關(guān)于愛情的回憶，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油膩的灰塵，變得模糊而令人厭倦。

她像個局外人，冷靜地看著鐘泊禮在“彌補”和“縱容”之間搖擺，內(nèi)心再無波瀾，只是機械地配合著這場名為“破鏡重圓”的演出。

旅程最后一天清晨，鐘泊禮敲響了她的房門。

他穿著厚重的防風(fēng)服，眼神里帶著一種罕見的，類似少年時期的熱切。

“明天天氣很好，預(yù)報說海灣能看到座頭鯨群?！?/p>

他看著她，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期待。

“我們一起去？這次……也許能看到?！?/p>

觀鯨，這是他們多次來阿拉斯加卻始終錯過的遺憾。

曲若棠沉默著，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

鐘泊禮卻將她的沉默當(dāng)作默許，唇角微揚：“明早我來接你?！?/p>

次日清晨，曲若棠醒來時，鐘泊禮已經(jīng)不在酒店。

他倒是托酒店轉(zhuǎn)交了留言。

【芝芝不舒服，我先陪她出海，在碼頭等你?！?/p>

阿琳的信息跳出來。

“曲總，離婚手續(xù)已經(jīng)全部辦妥?！?/p>

陳芝芝的挑釁緊隨而至。

【他到底還是選擇先陪我呢。你以為他真想帶你看鯨魚？不過是為了拍給媒體看的戲碼罷了！】

兩條信息像最后的拼圖，將她心中殘存的猶豫徹底擊碎。

一小時后，曲若棠坐上了前往機場的車。

在候機室，她最后一次打開手機。

翻出那張新鮮出爐的離婚證照片，又找出那個匿名號碼發(fā)來的最不堪的一段小視頻一同發(fā)送給了鐘泊禮。

沒有只言片語。

飛機在轟鳴中沖上云霄。

她靠窗坐著，俯瞰著下方越來越小的安克雷奇和那片廣袤的深藍(lán)色海洋。

一群巨大的座頭鯨恰好躍出水面。

龐大的身軀在空中劃出優(yōu)美而有力的弧線，噴出的水汽在陽光下映出小小的彩虹。

如此自由，如此壯美，奔赴著屬于自己的浩瀚征程。

曲若棠靜靜地看著，直到那景象消失在云層之下。

她拉下遮光板，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她奔赴的，是自己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