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業(yè)第十七次給我打電話，語氣充滿歉意與無奈。

“哥，真不好意思，那位網(wǎng)紅又把車停您父親位置上了，我們勸不動，他粉絲多，我們也不敢得罪......”

“知道了，辛苦了?！?/p>

我平靜地掛了電話。

手機上，那位以“愛心”人設(shè)出名的鄰居網(wǎng)紅。

正發(fā)布著他給流浪貓喂食的視頻，配文是“讓世界充滿愛”，點贊已經(jīng)十萬加。

我爸的輪椅停在電梯口，愣愣地看著樓下。

那個屬于他的殘疾人車位上，又一次停著鄰居網(wǎng)紅那輛騷包的跑車。

我笑了笑，沒有去理論，而是打開一個加密文檔。

里面是我這一個月來，在他核心粉絲群里搜集到的所有“愛心”證據(jù)。

是時候，讓他感受一下來自被害人的關(guān)懷了。

1

窗外，那輛熒光綠的跑車，扎眼地停在父親的殘疾人車位上。

網(wǎng)紅鄰居張皓，正摟著濃妝的女友，把“殘疾人專用”的藍(lán)牌當(dāng)成拍照背景，他的朋友們舉著手機哄笑。

樹蔭下，我爸的輪椅停著，佝僂的背影被拉得很長。

他想上前，卻被張皓一根手指輕易擋住。

張皓摘下墨鏡，那張被粉絲吹捧為“治愈系”的臉湊近我爸，語氣輕佻。

“大爺，格局打開點。”

“我這是宣傳殘疾人車位的重要性，懂嗎？正能量！”

周圍哄笑聲更大了，刺得我耳膜疼。

我爸嘴唇翕動，一個字也說不出，手死死攥著輪椅扶手。

我沒動，舉起相機，長焦鏡頭擰到底，對準(zhǔn)他虛偽的笑臉，穩(wěn)穩(wěn)按下快門。

快門聲很輕，卻將這一幕，死死釘住。

父親上樓后一言不發(fā)，晚飯沒動就回了房。

深夜，我下樓扔垃圾，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撲來。

我爸那輛舊代步車的前擋風(fēng)玻璃上，被人用艷俗的口紅畫了一個扭曲的鬼臉。

旁邊是三個字。

“老東西”。

筆觸囂張，滿是施虐的快感。

我盯著那三個字，呼吸都停了。

這不是警告，這是對一個殘疾老人最赤裸的踐踏。

我打開手機閃光燈，從各個角度，拍下最清晰的照片。

回到電腦前，我打開那個名為“世界充滿愛”的加密文件夾。

里面，是我偽裝成粉絲“冰女王”，臥底他核心粉絲群一個月的全部成果。

聊天記錄、轉(zhuǎn)賬截圖、數(shù)據(jù)造假指令......每一條，都記錄著他“愛心”人設(shè)下的骯臟交易。

我把鬼臉照片拖進去，命名為“最后的拼圖”。

點開張皓的社交媒體，他剛發(fā)了新動態(tài)。

一張在貓舍抱貓的精修圖，配文：“每個生命都值得被溫柔以待”。

評論區(qū)上萬條“哥哥好善良”“淚目了”。

每一條贊美，都像針，扎在我爸沉默的背影上。

我將這張精修圖，與他靠在我家車位上大笑的照片、以及車窗上那個口紅鬼臉，并排放在一起。

溫柔？善良？

我盯著他置頂?shù)摹澳甓却壬芇K”直播預(yù)告，扯出一個冰冷的笑。

他想在萬眾矚目下扮演圣人，享受粉絲的追捧。

而我，將親手為他搭建最高的刑臺，在他最風(fēng)光的時候，送他一場最盛大的謝幕。

2

我攥著手機，敲響了張皓家的門。

開門的是他母親，一個用名牌堆砌起來的女人，眼角透著刻薄。

她看見我，眉毛一挑，像在驅(qū)趕什么臟東西。

我沒說話，直接把手機舉到她面前，屏幕上那個口紅鬼臉，猙獰刺眼。

她瞥了一眼，嗤笑出聲。

“喲，行為藝術(shù)？”

“就你家那破車，我兒子用口紅給它上色，是抬舉它?！?/p>

她上下打量我，目光落在我腳上的帆布鞋，鄙夷更濃。

“怎么，想訛錢？”

我盯著她：“我爸是殘疾人，那車是他的腿。在你兒子眼里，只是個玩笑？”

“殘疾人怎么了？殘疾人就有理了？”

她聲音陡然尖利起來。

“林雪，我勸你識相點。我兒子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粉絲幾百萬的大網(wǎng)紅！”

“他手指縫里漏點渣，都夠你家老頭子吃一輩子藥了！”

“所以，損壞財物，侮辱殘疾老人，就是你口中的‘身份’？”

我收回手機，一字一句地問：

“這話，我錄下來發(fā)網(wǎng)上去，你猜你兒子的‘身份’還剩多少？”

她臉色一變，但隨即又恢復(fù)了高高在上的傲慢。

“你敢！”

尖銳的聲音引來了鄰居，幾顆腦袋從門縫里探出來看熱鬧。

張皓的父親聞聲走出，穿著真絲睡袍，頭發(fā)油亮，臉上堆著假笑。

“哎呀小林，怎么了這是？”

他轉(zhuǎn)向我，語氣輕飄飄的。

“年輕人鬧著玩嘛，別當(dāng)真。我們家阿皓最近壓力大，搞創(chuàng)作需要靈感......”

他把一切歸為“玩笑”，暗示我們小題大做。

周圍的鄰居開始竊竊私語。

“就是啊，小姑娘，算了吧?！币粋€大媽拉住我。

“人家是大網(wǎng)紅，咱們?nèi)遣黄鸬?。?/p>

“對啊，遠(yuǎn)親不如近鄰，別把關(guān)系搞僵了?！?/p>

一句句勸慰，像棉花堵住我的喉嚨。

沒有一個人為我們說話。

在這個世界里，我爸的尊嚴(yán)，一文不值。

我甩開那個大媽的手。

“我報警?！?/p>

冰冷的兩個字，讓現(xiàn)場瞬間安靜。

張皓父親的假笑僵在臉上。

警察很快來了，表情也很無奈。

他們勘察現(xiàn)場后搖了搖頭：

“這里是監(jiān)控死角，沒直接證據(jù)。我們只能調(diào)解?！?/p>

調(diào)解？

無力感像冰水將我淹沒。

我看著張皓父母得意的嘴臉，看著鄰居們事不關(guān)己的眼神，世界一片荒謬。

警察面前，張皓的母親忽然戲精附體，一拍大腿，眼淚說來就來。

她指著我，對所有人哭喊：

“沒天理了！她家眼紅我兒子出名，天天找麻煩，現(xiàn)在還偽造照片敲詐我們！”

“警察同志，你們可要給我們做主啊！我兒子是正能量網(wǎng)紅，不能被人這么污蔑！”

黑白顛倒，我成了處心積慮的加害者。

鄰居們的眼神，從同情變成了懷疑。

在一片混亂中，張皓的母親湊近我，用只有我們能聽到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威脅：

“你再鬧，耽誤我兒子跟‘星耀傳媒’簽約，我讓你全家滾出這個小區(qū)！”

星耀傳媒。

業(yè)內(nèi)最大的MCN機構(gòu)。

我瞬間明白了他們有恃無恐的底氣。

我的敵人，遠(yuǎn)不止眼前這對蠢貨，而是一個只認(rèn)利益的資本機器。

難怪他們?nèi)绱藝虖垺?/p>

看著她那張得意到扭曲的臉，我心底的怒火反而熄滅了。

我忽然笑了。

迎上她的目光，我一字一頓，清晰地說：

“簽約？那我提前祝他，前程似錦?！?/p>

3

我低估了人性的下限，也高估了流量時代的體面。

當(dāng)晚，張皓果然開了直播。

直播間標(biāo)題鮮紅刺眼：《我被鄰居霸凌了》。

他坐在鏡頭前，雙眼通紅，臉上掛著淚，委屈得像個圣徒。

他抽噎著，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開始表演。

“家人們，我真的撐不住了......”

“我只想安安靜靜做內(nèi)容，為什么就這么難？”

他將我們描繪成嫉妒他成功的惡鄰，從他搬來第一天就百般刁難。

我爸的殘疾，成了心理扭曲；我家的清貧，成了仇富的原罪。

白天的鬧劇，被他徹底顛倒黑白。

他說我們偽造證據(jù)，就是為了訛錢，為了毀掉他即將到來的簽約。

“他們見不得我們普通人過上好日子！”

他聲淚俱下，演技精湛。

彈幕瘋了，那些素未謀面的“正義之士”，用最惡毒的語言對我缺席審判。

“這種垃圾鄰居就該死！”

“人窮心也臟，惡心！”

“皓皓不哭，我們保護你！”

“人肉她！讓她社會性死亡！”

張皓看著彈幕，嘴角閃過一絲得意。

他像受到了莫大的鼓勵，對著鏡頭，哽咽著報出了我家的門牌號。

然后，是我的名字。

我的手機號。

最后，是我的工作單位。

他一個字一個字，把我的信息釘在了所有人的屏幕上，宣判了我的死刑。

手機瞬間被轟炸到死機，成千上萬的辱罵短信涌入，無數(shù)陌生號碼輪番呼叫，接通便是污穢不堪的咒罵。

我坐在黑暗里，任由那塊小小的屏幕投下慘白的光，直到它徹底黑掉。

第二天，我去了公司。

辦公室里氣氛詭異，同事們看我的眼神躲躲閃閃。

領(lǐng)導(dǎo)很快找我了，他關(guān)上門，一臉為難。

“林雪啊......”

他把手機推到我面前，公司官微下，全是張皓粉絲鋪天蓋地的謾罵。

“你看......這對公司影響很不好。”

“我知道你可能受了委屈，但是......公司頂不住壓力，你先停職回家吧?！?/p>

我點了點頭，平靜得像在聽別人的故事。

走出公司大門，夏日的陽光刺眼，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我成了被網(wǎng)暴的惡人，人人喊打。

而那個真正的惡人，正享受著流量紅利，離他的“星耀傳媒”又近了一步。

回到家，樓道里很安靜，但鄰居們虛掩的門縫里，都藏著窺探的眼睛。

我打開家門，一片死寂。

父親的房門緊閉著。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yù)感攥住了我的心臟，我撲了過去。

推開門，父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手邊的手機還亮著，上面是辱罵我的帖子，評論區(qū)一條條不堪入目的留言，像一把把尖刀。

他臉色發(fā)青，嘴唇烏紫，呼吸微弱。

醫(yī)院急救室頂上的紅燈，一分一秒地吞噬著我的理智。

幾個小時后，門開了。

醫(yī)生摘下口罩，一臉疲憊。

“病人是高血壓引起的突發(fā)性腦溢血，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

“因為出血點在關(guān)鍵區(qū)域，壓迫了神經(jīng)，病人以后......可能很難再站起來了，語言功能也會受到嚴(yán)重影響。”

世界，轟然倒塌。

我扶著墻，才沒有滑下去。

重癥監(jiān)護室里，父親身上插滿管子，監(jiān)護儀發(fā)出單調(diào)的滴滴聲。

他艱難地睜開眼，看到我，渾濁的眼睛里蓄滿了淚。

他想抬手，卻只動了動手指。

他拉住我的手，嘴唇嚅動著，用盡全力擠出破碎的聲音。

“雪兒......”

“爸......沒用......”

“連累......你了......”

我沒哭。

因為我知道，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手機推送了一條新聞。

【千萬級網(wǎng)紅張皓，正式簽約星耀傳媒】

照片上，他和父母笑得春風(fēng)得意，背景是璀璨的簽約臺。

我盯著那張照片，也慢慢笑了。

4

今晚，是張皓的巔峰之夜。

一場名為“為山區(qū)孩子點亮希望”的慈善PK。

贏家，將獲得星耀傳媒的千萬合同，與全平臺流量扶持。

張皓穿著件舊T恤，眼眶微紅，聲音嘶啞。

他將我們的沖突，包裝成一個“黑暗無法吞噬光明”的勵志故事。

“我沒想過會遇到這么多挫折，被人誤解，潑臟水?！?/p>

他對著鏡頭哽咽，演得情真意切。

“但我必須堅持，因為孩子們在等我們?！?/p>

“只要能為他們點亮一盞燈，我受的委屈，都值了?！?/p>

他聲淚俱下，彈幕瞬間淹沒了屏幕。

“哥哥不哭，我們懂你！”

“心疼皓哥！”

“黑暗總會過去，我們永遠(yuǎn)支持你！”

跑車、火箭的禮物特效炸滿全屏，捐款數(shù)額瘋漲，讓他遙遙領(lǐng)先。

我盯著屏幕上那張偽善的臉，胃里翻江倒海。

他那惺惺作態(tài)的腔調(diào)，令人作嘔。

他口中的“臟水”，是我被網(wǎng)暴停職。

他嘴里的“委屈”，是我父親至今躺在ICU，人事不省。

而這個踩著我們父女血肉上位的劊子手，正享受著流量紅利。

離他的星耀傳媒，只差一步。

PK條上，他的數(shù)據(jù)碾壓對手。

星耀傳媒的代表就坐在他身后，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臉上掛著滿意的商業(yè)微笑。

他看張皓的眼神，像在估價一件商品。

那份象征名利的合同就擺在桌上，在燈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張皓看著飛漲的數(shù)據(jù)，勝券在握。

鏡頭切換的瞬間，他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這眼神我太熟了。

當(dāng)初他騙我刷禮物時，也是這樣，滿是算計。

PK進入休息階段，他清了清嗓子，又開始了表演。

“在這里，我想感謝那些傷害過我的人。”

“是你們讓我更強大，也更懂得珍惜。”

“謝謝你們，讓我看清了誰才是真正愛我的人?！?/p>

粉絲們再次沸騰。

“哥哥太善良了！”

“格局打開！”

“以德報怨，真偶像！”

他們將他捧上神壇，仿佛他是普度眾生的圣人。

而我，就是襯托他偉大的那個“傷害”。

醫(yī)院走廊里，消毒水味刺鼻。

我靠著墻，面無表情地看著手機。

護士剛剛告訴我，父親情況穩(wěn)定了。

穩(wěn)定了，真好。

我深吸一口氣，點開手機里那個準(zhǔn)備了一個月的文件夾：“世界充滿愛”。

里面是我不眠不休，搜集的所有證據(jù)。

我把所有證據(jù)壓縮打包。

用十幾個新注冊的小號，在全網(wǎng)論壇、社交媒體，以及他對手網(wǎng)紅“阿哲”的直播間，同時發(fā)布。

做完這一切，我切回張皓的直播間。

用我的大號“冰女王”：那個曾為他打賞數(shù)萬，被他掛在嘴邊的鐵粉賬號，發(fā)出最后一條彈幕。

“皓哥，謝謝你讓我看清了什么是真正的‘愛’?！?/p>

“作為你最忠實的粉絲，我為你準(zhǔn)備了一場盛大的煙火。大家，狂歡吧?！?/p>

我按下發(fā)送，將壓縮包的鏈接，附在了彈幕上。

直播間里，勝利的倒計時定格在最后一秒。

金色的禮花特效即將炸開。

但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隨后，是山崩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