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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曉雅緊趕慢趕,在假期結束前回到了濮院。工坊里還是老樣子,機器嗡鳴,空氣里飄著毛線絮和機油味。王姐見她準時回來,沒多說話,只是抬眼皮瞅了她一眼,算是打過招呼。
接下來的日子,曉雅發(fā)覺王姐對她有點不一樣了。不再只是冷冰冰地派活、挑錯。有時她調試機器,王姐會走過來,指著一個部件說:“這個扭力要調小半圈,不然那種細羊絨容易斷線?!被蛘咴谒龑ιíq豫時,點一句:“客戶樣本偏青,染料里藍比例得再加零點五。”都是些關鍵竅門,點到了,活兒就能順不少。曉雅心里明白,這是王姐在教東西了,她學得更用心,手下也更謹慎。
這天下午,工坊來了個生面孔。是個穿著西裝、夾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后面跟著個拎樣布的隨從。王姐迎上去,臉上是曉雅沒見過的客氣。來人是從廣州一個大外貿公司來的,姓陳,說是王姐的老相識。他帶來的訂單,卻讓所有人都吸了口涼氣。
陳經理從包里拿出一小塊面料樣品,攤在桌上。那料子一看就極不尋常,是一種極其復雜的雙面提花,花紋細密得像藝術品,正面是一種深的藏青夾著暗金線,反面卻是柔軟的淺灰,手感糯中帶韌。陳經理說,這是意大利頂尖貨,客戶要求復刻,難度極高,不僅要形似,更要神似,尤其是手感和骨感,差一絲都不行。交貨期還緊。
阿珍和阿麗湊過來看,手指一摸,臉色就變了。阿珍搶先開口:“王姐,這......這機器恐怕不行吧?咱們這老機器,哪織得出這種效果?”阿麗趕緊幫腔:“是啊,姐,這花紋太細了,對針要求太高,萬一做壞了,料子又貴,賠都賠不起。”
王姐沒理她倆,拿起那塊小樣,對著光仔細看了很久,手指反復捻搓。工坊里靜悄悄的,只有機器空轉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她放下樣布,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曉雅身上。
“孫曉雅,”王姐聲音不高,卻很清楚,“這個活兒,你來做?!?/p>
曉雅心猛地一跳。
王姐繼續(xù)說,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做成了,之前扣你的零件錢,一筆勾銷。另外,單子利潤里,給你抽一成當獎金?!彼D了頓,盯著曉雅的眼睛,“做不成,或者耽誤了交貨,你不用等我說話,自己收拾東西走人。”
空氣像凝固了一樣。阿珍阿麗交換了個眼神,有點幸災樂禍,又有點松了口氣。
曉雅知道,這不是商量,是軍令狀。王姐用這個機會試她,試她的能耐,也試她的膽量和心性。成了,她才算真正踏進這個門檻,有機會學到王姐壓箱底的本事;敗了,之前所有的辛苦和忍耐,全都白費。她沒有退路。
“行,王姐,我試試?!睍匝怕犚娮约旱穆曇粽f,還算穩(wěn)。
接下任務,曉雅才知道這擔子有多重。那意大利樣品簡直是個迷。她把自己關在工坊角落,對著樣品和那幾臺老舊機器,一寸一寸地研究??椃?、用線、密度、后整理......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是難關。她試了王姐以前教過的幾種方法,都不對。機器吱吱嘎嘎,織出來的小樣不是花紋模糊,就是手感僵硬。
晚上,工坊的人都走了,只有曉雅還在。燈下,她看著那些失敗的布片,心里一陣發(fā)涼。她想起在五愛街看到的那些差價,想起佳妮的小臉,想起趙志剛躲閃的眼神。不能就這么算了。
她咬咬牙,走到工坊那部老式電話機旁。這電話平時只有王姐聯系客戶用。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一個號碼。是打給鎮(zhèn)上東頭修機器的周師傅的。老周技術好,但脾氣怪,不太跟人來往。曉雅之前機器出大毛病時,王姐叫過他幾次,曉雅在旁邊搭手,遞過工具,聊過幾句,知道他對這種進口機器門清。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老周的聲音帶著被吵醒的不耐煩:“誰?。看笸砩系?!”
“周師傅,是我,王姐工坊的小孫?!睍匝炮s緊說,聲音放得很輕,“實在對不起這么晚打擾您,我......我遇到個機器上的難題,憋了好幾天了,想不通,只好請教您......”
她盡量詳細地描述了那意大利面料的特點和機器調試時遇到的問題,語氣誠懇又焦急。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老周才哼了一聲:“王姐讓你做的?她那幾臺老掉牙的機器,還想啃硬骨頭?”話雖這么說,他還是問了幾個關鍵問題,比如機器的型號、針距、現在用的線張力。然后,他含糊地提點了一句:“......那種雙面提花,靠的不光是針,送紗的齒輪組得調,有個偏門的角度,說明書上沒有......你得自己試,我這么說你也未必懂......”
雖然說得含糊,但對曉雅來說,就像黑夜里亮起一絲微光。她連聲道謝,掛了電話,立刻撲到機器旁,憑著老周的話和自己的經驗,一點點摸索那個“偏門的角度”。
這一夜,工坊的燈又亮到很晚。曉雅忘了餓,忘了累,眼里只有那臺機器和手里逐漸變得有點模樣的布片。成敗,就在此一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