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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寒冬慢慢過去,暮春的風卷著榆錢兒穿過晉王府的回廊,曹夫人院里的薔薇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了滿階。
柳玉娘攥著抹布站在廊下,看十歲的李承勖背著手從月洞門走進來。他鵝黃錦袍的領口系得一絲不茍,腰間玉帶壓著衣襟,明明是副端正模樣,袍角卻沾著點草屑,八成又是剛從哪個犄角旮旯鉆出來的。
這是柳玉娘進府的第三個月,托這位郎君的福,她才能有機會到昭信殿侍奉,但倆人私下里沒什么接觸,對于他突然把她叫出來,她心里是有點好奇的。
心里想著,身子卻沒僵著,柳玉娘慌忙福身,抹布上的水漬滴在青磚上,暈出小小的圈。她不敢抬頭,只看見他皂靴上繡著的云紋,針腳細密得像模子里刻出來的。
“母親的侍女,總不能是睜眼瞎。”李承勖的聲音像檐角的風鈴,清澈卻帶著距離,“從今日起,每日辰時來書房,我教你認字?!?/p>
柳玉娘猛地抬頭,正撞見他轉身離去的背影。陽光穿過薔薇花枝,在他袍角的草屑上投下碎金似的光。
她捏著抹布的手微微發(fā)顫,她的父親柳山人曾是大夫,為了開藥方學過字,也教過她學字,那些橫撇豎捺像埋在心底的種子,此刻忽然要發(fā)芽了。
頭三日的書房總彌漫著淡淡的尷尬。李承勖教她寫“一”字,手指握著她的手在宣紙上劃過,他的掌心溫熱,她的手腕卻僵得像塊木頭。
墨汁滴在紙上,暈開個丑丑的圓,他忽然松開手,
“柳玉娘,你是怕我吃了你?”
她慌忙搖頭,看見他眼里閃過一絲促狹。案上的青瓷筆洗映著兩人的影子,他的影子挺拔如松,她的卻像株怯生生的草。
第四日,李承勖教她寫“人”字。他站在身后念:“撇如刀,捺如劍,做人當如這般端正?!?/p>
偶然間,她瞥見他案上堆著的《論語》,忽然想起昨日聽見侍女說,世子爺前日逃課去演武場,被先生罰抄三十遍《學而篇》。
"二郎君,"她小聲問,"您不先抄書嗎?"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挺直腰板:"先生說,教學相長。我教你寫字,亦是溫故知新。"話雖如此,他卻偷偷把罰抄的紙往書堆里塞了塞,露出的邊角上,"子曰"兩個字寫得龍飛鳳舞。
轉折出現(xiàn)在第七日。那日柳玉娘照著他的字描紅,忽然發(fā)現(xiàn)他寫的"仁"字,右邊的"二"總往左邊歪,像故意要挨著"單人旁"似的。她忍不住指出來,他卻忽然拍著案幾大笑:"好!好!你這眼力,比五郎君強十倍!"
笑聲未落,就見個穿寶藍短打的小郎君撞進院來,手里還攥著個瓦罐。"二哥!我的'鐵頭將軍'贏了!"五郎君李承渥剛喊出聲,看見石桌上的紙筆,頓時蔫了半截,"先生又罰你了?"
李承勖的臉瞬間沉下來,方才的笑意蕩然無存:"整日玩物喪志!先生教的《詩經(jīng)》背會了?"
五郎君梗著脖子:"你不也在教......"
"我這是教化愚民,"李承勖打斷他,撿起案上的戒尺往石桌上一拍,"你那是斗蛐蛐!能一樣嗎?"
柳玉娘抿著唇?jīng)]笑出聲。她前日去柴房,分明看見李承勖蹲在草堆里,瓦罐里的蛐蛐叫得比誰都歡,他還對著罐子說"今日定要贏五郎君的"。此刻他卻板著臉訓話,戒尺握得筆直,倒真有幾分先生的模樣。
五郎君走了沒多久,窗外忽然撲棱棱飛進只麻雀,撞在窗紙上發(fā)出悶響。他猛地轉身去捉,錦袍掃過硯臺,墨汁濺了他半袖,倒比他教的“捺如劍”還要狼狽。
柳玉娘忍不住笑出聲,又慌忙捂住嘴。他舉著撲空的袖子回頭,臉上卻沒惱,反而挑著眉問:“好笑?”
她使勁搖頭,肩膀卻還在抖。他忽然把沾了墨的袖子往她面前湊:“再笑,就把這墨蹭你臉上。”
那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玩鬧”。后來柳玉娘才知道,那麻雀是五郎君李承渥故意趕進來的,他總愛捉弄這位正經(jīng)八百的二哥??赡侨绽畛雄脹]像往常那樣板起臉教訓人,只是望著她通紅的耳根,眼里的光比硯臺里的墨還要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