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又開始早出晚歸地找工作。

每天她回來時，身上的油煙味越來越重，眼下的烏青也越來越深。

那天深夜，我聽見她在夢里哭。

我想起臨睡前，她偷偷從枕頭下摸出那張皺巴巴的通知書，指尖在上面反復(fù)摩挲。

囡囡啊，這次，就讓媽媽最后再推你一把，好嗎......

等她睡熟后，我艱難地挪到病房外，用公用電話撥通了張哲的號碼。

“明天下午，”我壓低聲音，“你來醫(yī)院一趟。”

第二天，囡囡難得提早回來，手里還拎著一個小蛋糕：“媽，今天我發(fā)工資......”

她的話戛然而止。

她看見我坐在病床上，正將最后一片通知書碎片扔向空中。

紙屑像雪花般飄落，落在她剛買的小蛋糕上。

“你干什么！”她沖過來，顫抖著撿起碎片，“這是我最后的機會......”

“機會？”我發(fā)出一聲刺耳的笑，“你要是去上夜大，還會管我這個廢人嗎？我就是要讓你永遠(yuǎn)陪著我！哪也去不了！”

“實話告訴你，你爸昨天找我了，他說，只要你肯負(fù)擔(dān)我們的開支，他就跟我復(fù)婚。”

蛋糕從她手中滑落，奶油濺了一地。

她死死盯著我，眼淚無聲地滑落：“他找你了？那個當(dāng)年把我們像垃圾一樣扔掉、差點逼我們一起去死的男人？媽！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她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強迫我與她對視：“你忘了他當(dāng)初是怎么把你丟在醫(yī)院，把我們的救命錢全部卷走的嗎？！”

她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難以置信而顫抖。

“你現(xiàn)在......居然要跟他復(fù)婚？就為了把我永遠(yuǎn)拴在這個地獄里？你寧愿找回那個人渣，也要毀了我？！”

我別開臉，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突然像瘋了一樣撲上來，抓住我的衣服狠狠搖晃：“我對你不好嗎？我究竟哪里對不起你？你要這么對我？！我恨你！我恨你！”

醫(yī)生護士聞聲趕來，卻被適時出現(xiàn)的張哲攔住。

他扶住崩潰的囡囡，在她耳邊低語：“別這樣，交給我來處理?！?/p>

等他安撫好囡囡，送我回病房時，我拉住他的衣袖。

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張哲......我身上，就這些器官還值點錢了。”

他愣住。

我平靜地繼續(xù)：“等我走了，你就把它們拿去......賣的錢，給囡囡當(dāng)嫁妝?！?/p>

我閉上眼，想象起囡囡以后穿婚紗時的樣子，微微上揚起嘴角：“她以后......總要體體面面地嫁人?！?/p>

“好?！睆堈苌袂閺?fù)雜地看著我，點了頭。

三天后，我被送到了郊區(qū)的“前夫家。”

囡囡始終站在門口，不肯靠近。

她的眼睛紅得嚇人，“錢我會按月打來?！?/p>

可聲音卻冷得像冰，“但以后，我不會再來看你了?！?/p>

我望著她的背影，輕輕點頭：“好。”

門在我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那聲“好”所帶來的微弱回響。

那個被張哲花錢雇來的“前夫”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絲不忍和困惑。

“大姐，”他搓著手，語氣和善了許多。

“你這又是何苦呢？張老板給了我錢，也交代了，說可以送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養(yǎng)老院，或者......你還有別的親戚嗎？”

我搖了搖頭，枯槁的手扶著冰冷的輪椅扶手，試圖撐起一點力氣。

“不用了，大兄弟。謝謝你......配合我演了這一場戲。”

我抬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鉛色的云層正在積聚，“能麻煩你，最后幫我一個忙嗎？把我推到前面的街上就好?！?/p>

他沒有再勸，依言推著我，碾過凹凸不平的路面，來到了臨街的路口。

這里車流人流稍多，但也更顯蕭索。

“就這里吧，謝謝你了。”

“那......您保重?！彼粝逻@句話，像是逃離般匆匆轉(zhuǎn)身走了。

世界，終于徹底安靜了下來。

空曠的街頭，只剩下我一個人。

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頰，但我卻感覺不到太多的冷。

雪花落在我的頭發(fā)上，眉毛上，肩膀上，像是一場無聲的葬禮。

眼皮越來越沉，我的身體開始失去知覺，刺骨的寒冷逐漸被一種奇異的溫暖取代。

我知道，時間快到了。

真好，我的囡囡啊，終于不用再被我這個廢人拖累了！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囡囡小的時候，她咿咿呀呀地喊著，媽媽，我們來扮家家酒......

我笑了，這次扮家家酒，就讓媽媽來做個壞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