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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師父是胡家的。
如果“胡家子”指的真是師父,那師父臨終前念念不忘的,難道不是什么道法傳承,而是一樁未了的孽緣?
那我這個徒弟,替他踏進這鬼門關(guān),又算什么?
替他還債,還是替他送死?
我心亂如麻,剛想把行路圖收起來,突然有什么東西掉了下去。
我低頭一看,原來是那枚貼身放著的骨哨,竟自己從衣襟的縫隙里滑了出來,啪嗒一聲掉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
我還沒來得及彎腰去撿,它就自己動了。
“嘀——”
一聲短促尖銳的哨音,完全不同于我平時吹出的悠長聲調(diào),更像是一聲倉促的警告,又或者,是某種回應。
它不是被風吹響的......
幾乎是同時,遠處石橋上濃得化不開的霧氣里,響起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像是貓,又像是赤腳的孩童踩在積水的石板上,吧嗒,吧嗒,不疾不徐地朝我靠近。
“誰?!”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背包的帶子,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霧氣被一只蒼白的小手撥開,一個女孩子出現(xiàn),正是剛剛被我救下來的那個女孩。
她的眼神十分驚恐,像是受了驚的兔子,聲音都在發(fā)顫:“你......你吹了哨?”
我立刻搖頭,指著地上的骨哨:“不是我,是它自己響的,你是誰?”
“我?我叫小桃......”
叫小桃的姑娘目光順著我的手指落在骨哨上,隨即猛地移到我的后頸。
當她看到那枚暗紅色的掌印時,瞬間繆如針縮。
她失聲尖叫:“糟了!糟了!”
“你被標記了,巡者會順著陽氣找過來的!”
她話音未落,遠處濃霧的更深處,毫無征兆地響起了幾聲銅鈴。
“鐺......鐺......鐺......”
我抬眸望去,視線盡頭,霧氣翻涌著向兩邊散開,兩個高大的人影緩緩浮現(xiàn)。
它們通體泛著青銅的色澤,關(guān)節(jié)處像是古老的傀儡,每走一步都發(fā)出“咯吱”的摩擦聲。
這兩個“人”,沒有五官,臉上只有兩團幽幽的青光,手中各提著一盞同樣是青銅打造的鈴鐺。
鈴鐺隨著它們的步伐輕輕晃動,卻不再發(fā)出聲音,但那無聲的壓迫感,比任何聲音都更讓人絕望。
“這就是巡者......?”我急切地看向小桃,“你知道哪里能躲嗎!?它們過來了!”
小桃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她死死地咬著嘴唇,“你只能......只能假裝自己不是人!”
假裝不是人!
我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鬼市巡者,巡的是陰陽界限,查的是活人氣息,剛才靈犀香沾身,所以掩蓋了我身上的陽氣,沒被發(fā)現(xiàn),這事兒我怎么給忘了!
只要我能短暫地將自己身上的陽氣完全隱匿,變成一個沒有生機和氣運的“偽陰身”,就能瞞過它們的探查!
我立刻手忙腳亂地翻找隨身的包袱,“糟了......靈犀香用沒了!”
我腦子里飛快地回憶著師父筆記中的各種法門。
有了!
“借影術(shù)”!
筆記中提到,以新死之人穿過的衣物覆體,便可短暫地欺天瞞道,避開鬼差陰神的耳目,時效為三刻。
可是......我上哪兒去找死人穿過的壽衣?
就在我心急如焚,幾乎要絕望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小桃的腳上。
她穿著一雙小巧的紅繡鞋,鞋面已經(jīng)褪色泛白,但那鞋頭上繡著的并蒂蓮花紋,卻讓我渾身一震!
這雙鞋,竟然和我從柳家老宅那個罐子里拿出的那只,是同一款式,同一花樣!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壓低聲音,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小桃說:“你的鞋......能借我穿一會兒嗎?”
小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后退一步,驚愕地看著我:“不行!那是我媽留給我的!”
“她說只要我穿著這鞋,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你穿了,就會被巡者當成我媽,當成企圖蒙混過關(guān)的逃魂!”
“可我現(xiàn)在就是個逃魂!”
我低吼一聲,顧不得她是否同意,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就去扯她腳上的鞋。
時間來不及了,那兩個青銅身影離我們已經(jīng)不足十丈。
我?guī)缀跏谴直┑爻断铝四请p紅繡鞋。
鞋子入手冰涼,帶著一股陳舊的陰氣。
也顧不上大小合不合適,我飛快地脫下自己的鞋,將腳硬塞了進去。
鞋子很小,擠得我腳趾生疼,但很奇怪,就算我這樣粗暴,這鞋子也沒壞。
而就在穿上鞋子的那一刻,一股徹骨的寒意順著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感覺自己身上的溫度正在飛速流失。
“咯吱......咯吱......”
鐵面巡者的腳步聲近在咫尺。
其中一個巡者在我們藏身的石碑前停下了腳步,它那閃著青光的臉緩緩轉(zhuǎn)向我所在的方向。
一瞬間,我的心跳幾乎停止了。
它手中的銅鈴,極輕微地晃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我能感覺到那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我的身體。
我死死地咬著牙關(guān),不敢泄露出一絲一毫的活人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
那巡者似乎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它轉(zhuǎn)回頭,與同伴一起,邁著沉重而僵硬的步伐,緩緩走過石碑,融入了石橋另一端的濃霧之中。
直到那“咯吱”聲和冰冷的壓迫感徹底消失,我才像虛脫了一樣,渾身一軟,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冷汗早已濕透了我的后背。
“你......你害死我了!”小桃?guī)е耷坏穆曇粼谖叶呿懫穑謿庥峙隆?/p>
“你穿了我媽的鞋,就得背上她的債!”
“她當年也是被巡者追,就是因為不肯交出‘路引’,才魂飛魄散在這橋頭上的!”
我猛地一怔,抬頭看向她。
路引?
我忽然想起師父筆記里的一句話:“陰市行路,需持路引,無引者,視同孤魂野鬼,輕則驅(qū)離,重則打散。”
原來這石橋,不僅僅是陰陽交界,凡是那些心有執(zhí)念,或是沒有路引無法進入陰市的亡魂,都會被困在這里,成為地縛之靈。
我腦中靈光一閃,又想起了筆記里的另一句話:“回頭者非悔,乃是未走完之人?!?/p>
所謂“不看路的人”,難道指的就是這些被困在橋頭,進退兩難,不敢前行,也不敢回頭的亡魂嗎?
我定了定神,看著小桃,認真地問:“你媽媽,她叫什么名字?”
“小翠?!迸穆曇舻土讼氯ィ瑤е唤z哽咽,“她說......只要有人肯替她走一遍那座‘無路橋’,了了她的心愿,她就能放下了?!?/p>
陳八方這個名字里有個八方,師父說,就是要我走盡八方路,看盡八方事。
可如今,我卻被困在這座橋前。
我沉默了許久,終于從地上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脫下那雙紅繡鞋,輕輕地放回小桃的手中。
“明天子時,我會再來這里。”
“你幫我一個忙,去查一查,你媽媽她生你之前,是不是和柳家有什么關(guān)系?!?/p>
小桃接過鞋,重重地點了點頭,瘦小的身影在霧氣中逐漸變淡,最終消失不見。
四周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我轉(zhuǎn)身準備離開這鬼地方,腳下卻忽然一沉,像是踩進了泥潭里。
我驚愕地低下頭,借著微弱的天光看去,只見我腳下的青石橋面,不知何時,竟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細小腳印。
那些腳印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橋的盡頭。
我心中一陣發(fā)寒,喃喃自語:“這么多人......這么多魂,都想往前走......可為什么,就是沒人敢回頭?”
話音落下的瞬間,身后那塊殘破的石碑上,“回頭是岸”四個字,突然毫無征兆地滲出了黑色的血跡。
那血跡粘稠而腥臭,順著石刻的筆畫緩緩流下,尤其是在那個“岸”字上,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正用它鋒利的指甲,在背后一遍又一遍,狠狠地、瘋狂地劃著那個字,要將它從這世上徹底抹去。
我背后寒毛倒豎,再也不敢停留,拔腿就跑。
我知道,有些東西,不是我今晚能碰的。
我必須先搞清楚柳家和師父的糾葛。
那座柳家老屯外的亂葬崗,看來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