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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蕭燁已經(jīng)批閱了半個時辰的奏疏。
神色專注,朱筆起落,一如往常。
只是眉宇間,還殘留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煩亂。
李德全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手里捧著幾份需要陛下過目的文書。
最上面的是一封加蓋了火漆的軍報,旁邊還放著一個半舊的木盒子。
“陛下,北疆大營有軍報抵京?!?/p>
他先將公事呈上,然后才指著那盒子,“另外,蘇將軍還托返京的軍驛信使,給凝妃娘娘捎帶了一封家書和一件小包裹?!?/p>
蘇臨風。
聽到這個名字,蕭燁的眸色沉了沉。
蘇家滿門武將,老的那個剛毅勇猛,卻也功高震主,桀驁不馴。
這個小的,年紀輕輕便已是鎮(zhèn)北大將軍,手段更是青出于藍。
他拿起那封不算厚的家書,又掂了掂那個輕飄飄的木盒,眉心蹙了一下。
呵,蘇臨風。
邊疆戰(zhàn)事不緊了?還有閑心從千里之外送這些......“土特產(chǎn)”回來?
他心里冷哼一聲,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將那封信扔回了托盤里。
幾塊破點心,聊表心意?能比得上御膳房的山珍海味?瞧這寒酸樣。
一股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煩躁涌了上來。
可就在這煩躁之中,昨夜那句清晰的心聲,卻又不合時宜地鉆進了他的腦海----
也不知道我哥在邊疆......晚上會不會冷......
那聲音里的柔軟與牽掛,與她平日里那些古怪的內(nèi)心截然不同。
也與他印象中,那個驕縱任性,只會跟在自己身后追逐的蘇家嫡女,判若兩人。
蕭燁端著朱筆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輕輕叩了一下。
“罷了,蘇家世代忠良,為國鎮(zhèn)守邊疆,勞苦功高。他掛念胞妹,亦是人之常情?!?/p>
他為自己的決定,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無可指責的理由。
李德全在一旁,摸不準陛下對這蘇家兄妹究竟是個什么態(tài)度。
按理說,凝妃娘娘正禁足,這封家書,可送也可不送,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就在他以為這盒子要被發(fā)回內(nèi)務府時,卻聽見龍椅上的那個人,用帶了點不耐煩的語調(diào)開了口。
“罷了?!?/p>
他揮了揮手,
“一點吃食,也不是什么要緊東西。著人送過去吧,不必聲張?!?/p>
隨后又補充了一句,“往后蘇將軍若再有東西送來,一并照此辦理,不必事事來報?!?/p>
言下之意,是給她開了個長期的綠燈。
“奴才遵旨?!?/p>
李德全如蒙大赦,連忙捧著東西退了出去,心里卻更是迷糊了。
陛下這到底是厭棄了凝妃娘娘,還是......心里頭其實記掛著呢?
帝王心,真是海底針啊。
清芷宮內(nèi),蘇凝晚在一室明媚的秋光里,懶洋洋地睜開了眼。
她對御書房里發(fā)生的這一切,一無所知。
寶珠伺候她梳洗時,神色間還有些惴惴不安,小聲問道:“娘娘,昨夜陛下他......您沒事吧?”
“能有什么事?”蘇凝晚打了個哈欠,“老板來巡視了一圈,覺得員工狀態(tài)不錯,就回去了。”
用早膳時,內(nèi)務府的人先到了,送來一堆賞賜,說是陛下嘉獎她“心懷將士,慈悲為懷”。
為首的太監(jiān)滿臉堆笑,態(tài)度恭敬得近乎諂媚。
親自將賞賜的單子遞上:“凝妃娘娘萬安,這是陛下今兒一早吩咐下來的,特賞賜您一批上好的云錦蜀繡,還有些新進貢的東珠首飾,給娘娘添妝?!?/p>
寶珠看著那些在托盤里流光溢彩的珍寶,眼睛都直了,激動得差點當場哭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匹月白色的錦緞,那料子像月光一樣順滑,是她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東西。
“娘娘,您看,您看!”
她聲音發(fā)顫,眼眶通紅,“陛下心里還是有您的!奴婢就知道,陛下不會真的忘了您的!”
蘇凝晚內(nèi)心吐槽了一句“封口費”,面上只淡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收下了這份大禮。
小姑娘就是單純,老板畫個餅、給點小恩小惠就感動成這樣。
不過......這屆老板確實大方,不管安的什么心,只要錢給到位,就是好老板。
緊接著,御前的小太監(jiān)便捧著蘇臨風的家書和木盒,悄然而至。
“啟稟娘娘,”
“這是北疆大營送回京的,李總管得了陛下的口諭,讓奴才第一時間給您送來,并囑咐了,任何人不得查閱、阻攔?!?/p>
沒有皇帝的點頭,這封來自兵家重地的信,根本不可能越過重重宮禁,直接遞到她一個“禁足”妃子的手上。
蘇凝晚的心,微微動了一下。
她接過東西,拆開了信。
看到那熟悉的筆鋒時,腦海里竟沒來由地閃過一個畫面----少年時的蘇臨風,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他的手心很暖,帶著練武之人才有的薄繭。
畫面一閃而過,快得讓她抓不住。
信上的內(nèi)容是典型的直男式關懷,話少,但句句都在點上。
她將信紙折好,放到一旁,然后才打開那個半舊的木盒子。
盒子里,是幾塊用油紙細細包好的桂花糕。
寶珠在一旁懷念地輕呼,系統(tǒng)也適時地發(fā)出了“關鍵物品”的提示。
蘇凝晚看著那幾塊平平無奇的糕點,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有點想吐槽。
真是的,送點金子、銀票什么的,不比這點吃的實在多了?
心里雖然這么想,手上卻鬼使神差地,拈起了一塊。
糕點入手微涼,有些發(fā)硬。
她小口咬了下去。
入口的瞬間,整個人便愣住了。
那股不完美,卻帶著記憶中溫度的甜糯味道,像一把鑰匙,撞開了屬于“蘇凝晚”的記憶閘門。
那些被小心翼翼珍藏起來,名為“親情”的暖意,排山倒海般涌了上來。
她聞到了兒時自家小廚房里,桂花和糯米粉混合的香甜氣息。
摸到了少年蘇臨風藏在懷里,一路小跑帶回家的那包桂花糕上。隔著油紙傳來那滾燙的溫度。
聽到了自己出嫁前夜,兄長笨拙地將一包桂花糕塞到她手里時,那句悶聲悶氣的叮囑:“宮里要是有人欺負你,就寫信告訴哥?!?/p>
上輩子是個孤兒的她,從未體驗過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滋味。
她的人生信條是靠自己,不相信任何無緣無故的善意。
可此刻,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
從她的舌尖化開,順著喉嚨,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最后,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心里那個又冷又硬的角落。
那股暖意,陌生又固執(zhí),讓她無所適從。
拿著那塊咬了一半的桂花糕,就那么愣在了那里。
她那顆一心求死,只求安穩(wěn)退休的心,在這一刻,悄然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
上輩子拼死拼活,也沒人給我送過一塊點心。
捏著那塊糕,心里有了一筆算不清的賬。
這個世界......好像也不全是強制KPI和傻逼老板。
......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