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上的人群漸漸散去，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決所帶來的震撼，卻如余波般在眾人心中久久回蕩。

宋青書沒有理會那些或敬畏或探尋的目光，他獨(dú)自一人，緩步走向紫霄宮后的一處僻靜水榭。

那里，一池碧水，幾竿翠竹，是他平日靜思之地。

他需要消化方才與丁敏君一戰(zhàn)的所得，更需要梳理玄鑒盤中刻錄下的那驚鴻一瞥的太極真意。

水榭臨風(fēng)，他憑欄而立，望著池中自在游弋的錦鯉，心境如洗。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帶著幾分猶豫，在離他數(shù)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宋青書沒有回頭，只是平靜地開口：“周姑娘有事？”

身后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隨即，一個清冷而略帶遲疑的聲音響起：“宋師兄......我......我是來代我丁師姐，向你道歉的?！?/p>

宋青書轉(zhuǎn)過身，看到了那張清麗絕俗的臉龐。

月白風(fēng)清，水漾眉梢。

周芷若站在那里，微風(fēng)拂動著她淡綠色的裙擺，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株在風(fēng)中搖曳的青蓮，美麗，卻也帶著一絲疏離與脆弱。

她的眼神很復(fù)雜，有歉意，有好奇，還有一絲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探尋。

“丁師姐只是性子急了些，并無惡意，還望宋師兄不要放在心上。”她微微垂下眼簾，聲音低了下去。

宋青書笑了笑，那笑容溫和而干凈，不帶半分雜質(zhì)。

“勝負(fù)乃兵家常事，切磋而已，何來道歉之說？”他看著她，目光坦然，“況且，丁師姐的劍法，確實凌厲。若非我僥幸，勝負(fù)尚未可知。”

這番話，讓周芷若有些意外。

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對上宋青書的視線，發(fā)現(xiàn)那里面沒有絲毫勝利者的驕傲，也沒有半分虛偽的客套，只有一片澄澈的真誠。

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氣氛一時有些安靜，只有風(fēng)過竹林的沙沙聲。

“周姑娘似乎有心事?！彼吻鄷鲃哟蚱屏顺聊恼Z氣不是盤問，更像是一種平等的交流，“是因為丁師姐，還是因為別的事？”

周芷若的肩膀微微一顫，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袖，貝齒輕咬下唇，片刻后才低聲道：“我只是......有些不解。宋師兄方才明明可以一招制勝，甚至可以......可以讓她當(dāng)眾出丑，為何最后卻手下留情？”

在她從小接受的教育里，對敵須狠，除惡務(wù)盡。

像宋青書這般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做法，是她從未見過的。

“為何要讓她出丑？”宋青書反問，語氣平靜，“武當(dāng)與峨眉同屬正道，今日之會，是友非敵。切磋的目的，在于印證武學(xué)，交流心得，而不是為了分出高下，更不是為了羞辱對手?！?/p>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yuǎn)方的云海，聲音變得悠遠(yuǎn)了些。

“劍是兇器，武功是殺人技。但學(xué)武之人，若心中只有勝負(fù)與殺伐，那與山間的野獸何異？我武當(dāng)祖師曾言，武學(xué)之道，首在修心。心正，則劍正。心有仁恕，則劍有分寸。”

這番話，像一記記鐘磬，輕輕敲在周芷若的心頭。

她自小在峨眉山長大，師父滅絕師太教導(dǎo)她的，永遠(yuǎn)是門派榮辱，永遠(yuǎn)是對魔教的刻骨仇恨。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涇渭分明。

她從未想過，武功之后，竟還有這樣一番道理。

“可......可若對敵人也心存仁恕，豈不是婦人之仁？”周芷若忍不住辯駁道，這幾乎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信條。

“那要看敵人是誰，又要看何為仁恕。”宋青書轉(zhuǎn)回頭，認(rèn)真地看著她，“對那些濫殺無辜、作惡多端的匪徒，自然要以雷霆手段，這是懲惡。但對那些只因立場不同、或是受人蒙蔽的對手，若能以德服人，化干戈為玉帛，豈非比一味殺戮更好？這便是揚(yáng)善?！?/p>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俠之小者，鋤強(qiáng)扶弱。”他緩緩說道，“但這‘鋤’與‘扶’之間，存乎一心。若心中只有一把劍，那便只能看到敵人。若心中裝著天下，裝著百姓，才能看清是非曲直，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手中的劍，究竟該為何而揮?！?/p>

周芷若徹底怔住了。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她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句話，只覺得眼前仿佛被推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門外是她從未見過的廣闊天地。

她看著眼前的宋青書，那張俊朗的面容在夕陽的余暉下，仿佛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他明明年紀(jì)與自己相仿，可那份見識與胸襟，卻比她見過的許多長輩還要深遠(yuǎn)。

他不再是那個只會跟在她身后大獻(xiàn)殷勤的輕浮少年，也不是那個鋒芒畢露、不可一世的武當(dāng)?shù)谝弧?/p>

他像一位真正的得道者，溫潤如玉，淵深似海。

“宋師兄......”周芷若的聲音里，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敬意，“你......你一直都是這么想的嗎？”

宋青書啞然失笑，搖了搖頭：“當(dāng)然不是。我以前也和你一樣，覺得武功就是為了打敗別人，為了爭強(qiáng)好勝?！?/p>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我小時候偷懶，不愛扎馬步，覺得那是笨功夫。七師叔罰我對著一棵松樹練拳，一練就是一個月。我當(dāng)時滿心不忿，每天都盼著那棵樹被我打死?！?/p>

周芷若被他這孩子氣的說法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如冰雪初融，春暖花開，讓她那素來清冷的臉龐，瞬間生動了起來。

她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收斂笑容，臉頰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宋青書毫不在意，繼續(xù)道：“可是一個月后，我發(fā)現(xiàn)那棵松樹依舊挺拔，反倒是我自己，拳頭硬了，下盤穩(wěn)了，心也靜了。從那時起我才明白，練武，其實是在跟自己較勁。戰(zhàn)勝自己的浮躁、懶惰和怯懦，比戰(zhàn)勝一百個敵人更重要?！?/p>

這番樸實無華的話語，卻比任何高深的道理都更能打動人心。

周芷若靜靜地聽著，她仿佛能看到那個倔強(qiáng)的小小少年，對著一棵大樹揮汗如雨的模樣。

真實，而又鮮活。

這與她那充滿了戒律、仇恨與壓抑的成長經(jīng)歷，是何等的不同。

她看著宋青書，心中那圈漣漪，已經(jīng)擴(kuò)散成了滔天的波瀾。

就在此時，宋青書的意識海深處，那枚靜靜懸浮的道源玄鑒盤，忽然微微一顫。

一縷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金色氣息，從虛無中誕生，緩緩融入了玉盤之中。

玉盤上那些晦暗的紋路，似乎因此亮了那么一絲絲。

【檢測到關(guān)鍵人物（周芷若）命運(yùn)軌跡發(fā)生重大偏轉(zhuǎn)......】

【獲得初縷‘本源’之力......】

【道源功能解析進(jìn)度：0．01％】

宋青書心中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這番話，已經(jīng)在周芷若的心中種下了一顆完全不同的種子。

“時辰不早了，師尊她們該等急了。”周芷若回過神來，臉上帶著一絲不舍，對著宋青書盈盈一福，“今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多謝宋師兄指點(diǎn)?！?/p>

這一次，她的敬意發(fā)自肺腑。

“周姑娘客氣了?！彼吻鄷⑿χ€了一禮。

看著周芷若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宋青書的目光平靜而深遠(yuǎn)。

他知道，改變命運(yùn)的棋局，他已經(jīng)落下了至關(guān)重要的一子。

然而，當(dāng)他回到紫霄宮大殿前時，卻發(fā)現(xiàn)氣氛已然不對。

所有人都聚集在殿外，宋遠(yuǎn)橋、俞蓮舟等人臉色鐵青，而滅絕師太則是一副看好戲的冷漠神情。

殿前，丁敏君正指著宋遠(yuǎn)橋，聲音尖利，充滿了怨毒與挑釁。

“宋大俠，我倒是想請教一下！貴派前日擒住那冒充明教的匪徒，為何不當(dāng)場格殺，以儆效尤，反而要扭送官府？莫非在貴派眼中，魔教妖人的性命，也值得憐憫么？”

她輸了比武，便要從道義上找回場子，將矛頭直指武當(dāng)派的立派之本！

“我聽說，此事還是宋大俠您親自下的令！”

丁敏君的目光如毒蛇般，死死地盯住宋遠(yuǎn)橋，一字一句地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