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恐懼和饑餓中一天天熬過去。

身上的傷結(jié)了痂，又添新傷。

我對那打火機(jī)的疑惑，不敢對任何人說。

就在我?guī)缀跻槟镜臅r候，我媽來了。

“沈三娘來了！”

“哪個沈三娘？”

“還能有哪個？就那個賭鬼！她來看她賣進(jìn)來的那個賠錢貨了！”

我的心猛地一縮，我媽來了？她來干什么？

打手過來叫我，眼神鄙夷又帶著點(diǎn)看好戲的興奮。

“喂，小賤種，你媽來看你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p>

我被推搡著帶到工廠前院那片空地上。

我媽果然在那里。

還是那身廉價的、艷俗的裙子，頭發(fā)燙得枯黃，像一團(tuán)亂草。

她正和龍哥站在一起，手指夾著煙，吞云吐霧。

看到我，她上下打量一番，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嘖，龍哥，你們這伙食不行?。吭趺窗盐议|女養(yǎng)成這副鬼樣子？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這還能賣上好價錢嗎？當(dāng)初說好的可不是這個數(shù)！”

龍哥皮笑肉不笑：“沈三娘，你閨女自己沒本事，干活不利索，怪得了誰？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

“那不行！”我媽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用腳尖狠狠碾滅，“當(dāng)初說好了，養(yǎng)好了能賣去南邊，價錢翻倍！現(xiàn)在這樣，跟個病貓似的，誰要？尾款必須再加點(diǎn)！”

她竟是為了討要“尾款”來的！

為了錢，她跑到這種地方，跟人販子討價還價！

我死死咬著嘴唇，嘴里泛起腥味。

身體不受控制地發(fā)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冷的。

“加錢？”龍哥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臉色猛地一沉，“沈三娘，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要不是看在你以前‘供貨’還算及時的份上，就憑你上次送來的那個‘掃把星’，害我們折了個據(jù)點(diǎn)，老子早就弄死你了！”

他往前一步，逼視著我媽：“別演了！誰不知道你沈三娘賭癮比天大，離了我們這條線，你上哪兒弄快錢去？早餓死街頭了！”

我媽的眼神瞬間暗了一下，像被戳中了痛處。

但僅僅是一瞬，她立刻又換上了那副潑婦嘴臉，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哭起來。

“哎呀！沒天理??！欺負(fù)我們孤兒寡母?。≌f好的錢不給夠，還要威脅殺人啊！我不活了啊……”

她一邊哭嚎，一邊偷偷觀察龍哥的臉色。

龍哥被她吵得心煩，啐了一口：“行了行了！媽的，晦氣！再加五千，趕緊拿了錢滾蛋！”

旁邊一個小弟不情愿地數(shù)出一疊錢。

我媽一見錢，哭聲立馬停了。

利索地爬起來，一把搶過錢，沾著唾沫飛快地數(shù)了一遍，臉上瞬間笑開了花，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謝謝龍哥！龍哥大氣！”她諂媚地笑著，把錢塞進(jìn)胸口。

整個過程，她都沒看我一眼。

仿佛我只是她用來換錢的，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破爛。

她數(shù)完錢，心滿意足，轉(zhuǎn)身就要走。

經(jīng)過我身邊時，她腳步似乎頓了一下。

然后，她像是沒站穩(wěn)，一個趔趄，猛地撞在我身上。

力氣很大，撞得我向后踉蹌了一步。

“沒長眼睛?。跄隳锏穆?！”

她惡聲惡氣地罵了一句，粗糙的手在我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疼得我一哆嗦。

就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一個冰涼、堅硬的小東西，被她迅速塞進(jìn)了我手里。

她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嘶啞道：

“記住……那盒子……刻有你爸的警號……”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她沒再看我，罵罵咧咧地，扭著腰走了，像打贏了一場勝仗。

龍哥朝她背影啐了一口：“媽的，瘋婆子！”

打手推了我一把：“看什么看！滾回去干活！”

我渾渾噩噩地被推回窩棚。

直到蹲在熟悉的角落里，周圍再次被黑暗和臭氣包裹，我才敢慢慢攤開手心。

汗水已經(jīng)把那小東西浸濕。

那是一把鑰匙。

非常小，只有我小拇指一半長。

鑰匙的形狀很特別，帶著幾個不規(guī)則的小凹槽。

一把萬能鑰匙。

我媽，這個剛剛還在為人販子少給了錢而撒潑打滾的女人，偷偷塞給了我一把求生用的萬能鑰匙。

為什么？

她說的那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她到底想干什么？

讓我跑？然后她再把我抓回來，再賣一個更高的價錢？

我攥緊了那把鑰匙，把它緊緊貼在心口。

那里，心跳如擂鼓。

我不能死在這里。

我必須出去親口問問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是最好的掩護(hù)。

雷聲滾過，淹沒了所有細(xì)微的聲響。

看守也縮回了崗?fù)ず染啤?/p>

我蜷縮在窩棚最深的陰影里，聽著身邊壓抑的呼吸，感覺時機(jī)到了。

我碰了碰旁邊那個曾給我饅頭的女孩，把手指放在嘴邊，示意她別出聲。

我指了指門口，又晃了晃手里那把小鑰匙。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猛地亮了，隨即又布滿恐懼。

她用力搖頭，往稻草里縮了縮。

我明白了。

不是所有人都敢賭。

我不再猶豫。

像只貓一樣，悄悄到挪門邊。

鎖是那種老舊的掛鎖。

我屏住呼吸，將萬能鑰匙小心翼翼插進(jìn)去。

心跳聲大得蓋過了風(fēng)雨。

第一次，沒開，我的手抖得厲害。

第二次，調(diào)整角度，輕輕轉(zhuǎn)動。

“咔噠”一聲輕響。

鎖開了！

冷汗浸濕了我的后背。

我輕輕取下鎖，推開一條門縫，閃身鉆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砸下來。

我沒有立刻沖向圍墻。

我媽說過，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龍哥他們肯定以為我會往外跑。

我記得，龍哥和幾個頭目，經(jīng)常往工廠后院最角落一個廢棄的配電房跑。

那里門口總是掛著鎖，他們從不讓人靠近。

那里一定有什么。

我媽說的盒子會不會也在那里？

雨水模糊了視線，我深一腳淺一腳，借著廢棄設(shè)備的掩護(hù)，摸向那個配電房。

我再次掏出那把萬能鑰匙，祈禱它能通用。

試了三次，就在我?guī)缀踅^望時，鎖開了！

我閃身進(jìn)去，關(guān)上門。

里面堆滿了雜物，布滿蜘蛛網(wǎng)。

但角落一個半人高的綠色鐵柜，卻格外干凈，像是經(jīng)常被擦拭。

柜子也上著鎖。

這把鎖更精致，鑰匙插進(jìn)去。

不是這把鑰匙能開的。

我急了，目光四處搜尋，看到墻角有一根生銹的鋼釬。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用鋼釬撬柜門的縫隙。

“嘎吱——嘎吱——”

金屬摩擦的聲音在雨夜里格外刺耳。

我每一秒都覺得會被人發(fā)現(xiàn)。

終于，“砰”的一聲，鎖扣崩壞了！

我顫抖著拉開柜門。

里面沒有電線設(shè)備，只有幾個黑色的行李包。

我打開其中一個，里面是幾臺我從沒見過的，帶著天線的機(jī)器。

另一個包里，是幾本厚厚的賬本，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和人名。

最后一個包，最小，也最沉。

我拉開拉鏈，里面是一個軍綠色的，密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金屬盒子。

盒子材質(zhì)特殊，上面沒有任何標(biāo)識，只有側(cè)面刻著一串編號。

CZ-370105。

這編號……我見過！

在我家里，我媽那個上了鎖的抽屜深處，藏著一張她和一個男人的合影。

那個男人穿著警服，英氣勃勃。

照片背后，就用鋼筆寫著這個編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