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媽媽悄悄告訴我，她攢夠錢了，想去廣東看看女兒。

我說正好我也要去探親，可以陪她一起去。

我們又坐上了那趟綠皮火車。

媽媽一路上坐立不安，一會整理衣角，一會檢查那個貼身藏好的布包。

到了廣東，她一路打聽到我打工的那家小店。

我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她局促地站在年輕的老板面前。

她從懷里掏出那個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布包。

一層層打開，將里面那些不知攢了多久，沾著汗水的錢，全部塞到老板手里。

然后媽媽不斷地鞠躬，求老板多關(guān)照一下她那個在這里打工的女兒。

我看著她對一個比她年輕那么多的人卑微陪笑的樣子，心臟一陣陣抽搐。

我想起來了，那時候老板起初確實(shí)總嫌我笨手笨腳。

可后來突然某一天，他對我的態(tài)度就緩和了許多，甚至偶爾還會給我多加個菜。

原來，一切的轉(zhuǎn)變，都不是運(yùn)氣，是我媽媽用她的尊嚴(yán)，在背后為我鋪平了道路。

我的眼淚忍不住又想往下掉，為了不讓媽媽發(fā)現(xiàn)，只能死死咬住嘴唇。

后面兩天，我謊稱親戚搬家找不到了，一直跟在媽媽身邊。

跟著媽媽進(jìn)廠子里打零工，我們住便宜的大通鋪，餓了就啃干饅頭。

媽媽卻一直情緒高漲，談起宋玲玲時語氣滿是驕傲。

「大妹子，我女兒可厲害了，學(xué)習(xí)好又懂事，在那么好的大學(xué)念書呢！」

媽媽把打零工的錢全給了我打工店的老板，懇求他多看顧我一點(diǎn)。

回去的火車上，她累得靠著窗戶就睡著了。

回到小鎮(zhèn)后，媽媽更加拼命，廠里的活干完了也不休息，立刻又拿著麻袋去撿廢品。

她總是念叨，要趕緊攢夠下一次來看我的路費(fèi)。

我看著媽媽日漸消瘦的身影，終于忍不住問她：「大姐，你既然這么想姑娘，為什么不直接出現(xiàn)在她面前呢？」

媽媽聽了，卻連忙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慚愧：「不行的，我一個村婦穿得土里土氣，出現(xiàn)在她面前會給她丟臉的?！?/p>

「她同學(xué)都是時髦的城市人，會傷了我姑娘自尊心的?！?/p>

她頓了頓，用一種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的輕松語氣，接著道：「而且啊，我得了病，活不久啦，能這樣偷偷多看玲玲幾眼，就知足了?！?/p>

我震驚地看著她，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媽媽驚訝地轉(zhuǎn)過頭：「大妹子，你怎么哭了？」

我慌忙抹去臉上的淚水，哽咽著說：「沒……就是覺得，母愛太偉大了?！?/p>

媽媽笑了笑，突然仔細(xì)端詳起我的臉，眼神變得有些恍惚：「大妹子，說起來你別笑話我，我總覺得，你蠻像我家姑娘的。」

媽媽伸出手，隔空輕輕點(diǎn)了一下我的眼角，笑道：「你看你眼角的這顆痣，跟她的一模一樣?！?/p>

我愣住了，正準(zhǔn)備開口，一個急切的聲音卻由遠(yuǎn)及近：

「玲玲！玲玲！你醒醒！」

我猛地睜開眼，視線開始聚焦，看到的是阿哥滿是擔(dān)憂的臉。

他一直在輕輕搖晃著我，見我醒來，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你終于醒了！玲玲，你剛剛在你媽媽的墓前哭暈了過去，我快要擔(dān)心死了?！?/p>

我跟阿哥說我沒事，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回去之后，我去找了陳阿叔。

我對他說，我想把媽媽的墳遷出去。

我要讓媽媽走出去，像她曾經(jīng)期望的那樣，走得高高的，遠(yuǎn)遠(yuǎn)的。

我要帶她離開這兒。

阿哥在一旁著急地勸：「你別做傻事?！?/p>

我搖搖頭，我不會做傻事的。

我只是心里有一個念頭，不得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