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好人。

她會把家里最后一口糧分給鄰居，也會在我爸喝醉打我時，用瘦弱的身體護(hù)住我。

她更是最疼我的母親，在我考上大學(xué)那年，笑著賣掉了自己陪嫁的鐲子。

但在她重病昏迷的第三天，我拔了她的氧氣管。

我哥沖進(jìn)來時，我正平靜地看著心電圖拉成一條直線。

他一巴掌扇在我臉上，紅著眼嘶吼：「周晚！你瘋了嗎？那是咱媽?。　?/p>

我捂著臉，一言不發(fā)。

只是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簽了字的病危通知單，一點點撕碎，扔進(jìn)了垃圾桶。

……

「嘀——」

長音刺耳，像一把生銹的刀，刮著在場每個人的神經(jīng)。

我哥周晨的巴掌很重，臉頰火辣辣地疼，嘴里泛起一股鐵銹味。

他還不罷休，揪住我的衣領(lǐng)，把我往墻上撞。

后腦勺磕在冰冷的墻磚上，發(fā)出沉悶的「咚」的一聲。

心口一陣亂跳，胸口傳來一陣熟悉的絞痛，像媽媽發(fā)病時那樣。

那股窒息感，讓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強(qiáng)壓下那股翻涌的不適。

「你這個畜生！她哪里對不起你？你要這么對她！」

他的唾沫星子噴在我臉上。

我沒掙扎，任由他發(fā)泄。

目光越過他的肩膀，落在病床上。

媽媽的臉是灰白色的，再也沒有了往日溫柔的笑意。

她就那么安靜地躺著，仿佛只是睡著了。

醫(yī)護(hù)人員沖進(jìn)來，手忙腳亂地拉開周晨，對母親進(jìn)行徒勞的搶救。

人是我殺的。

我看著那張簽了字的病危通知單在我手中變成一堆碎屑，然后松手，讓它們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入垃圾桶。

像一場遲來的葬雪。

周晨被醫(yī)生死死抱住，他掙扎著，腿腳亂蹬，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

「周晚！我要殺了你！我要讓你給她償命！」

我終于有了動作。

我推開面前的護(hù)士，走到病床邊，俯下身，輕輕整理了一下媽媽額前凌亂的頭發(fā)。

她的皮膚已經(jīng)沒有溫度了。

然后，我轉(zhuǎn)過身，看著歇斯底里的周晨，平靜地開口。

「哥，是我做的。」

一句話，讓整個病房瞬間死寂。

連周晨都忘了掙扎，只是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我。

我沒理會他們，徑直走出病房。

走廊盡頭，我爸靠著墻，蹲在地上，手里夾著一根沒點的煙，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地面。

他聽見了里面的動靜，卻沒有進(jìn)來。

這個男人，酗酒，家暴，窩囊了一輩子。

媽媽在的時候，他是這個家的災(zāi)難。

媽媽走了，他好像連撐起身體的骨頭都被抽走了。

我從他身邊走過，沒有停留。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我反鎖上門，走進(jìn)媽媽的房間。

拉開床頭柜的抽屜，里面放著一本帶鎖的日記本。

是我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

我拿出藏在鞋柜里的鑰匙，打開了那把小小的黃銅鎖。

我沒有看里面的內(nèi)容。

只是把日記本一頁一頁撕下來，扔進(jìn)院子里的鐵盆。

火柴劃亮，橘紅色的火苗舔上紙張的邊緣。

黑色的灰燼卷曲著，在晚風(fēng)中飛舞。

我看著那盆火，直到火星熄滅。

做完這一切，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

鼻尖縈繞著一股奇怪的甜杏仁味。

是李德貴下午來換藥時留下的。

他說那是新藥的味道。

我沒有哭。

一滴眼淚都沒有。

因為這是媽媽想要的。

也是我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