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消息發(fā)出去后，熱鬧的親戚群瞬間死寂。

上一秒還在恭維大姨、吹捧表姐的七大姑八大姨們，像被按下了靜音鍵，連個表情包都吝于發(fā)出。

這死寂持續(xù)了大概三十秒。

然后，我的手機就炸了。

第一個打進來的是我媽，王麗華女士。

我摁掉，她再打。

我再摁掉，她鍥而不舍。

我干脆開了免打擾。

群里，大姨終于打破了沉默，發(fā)了一個陰陽怪氣的「微笑」表情。

「喲，紅霞現(xiàn)在出息了，跟長輩都這么說話了。麗華，你這女兒可真了不得?！?/p>

我媽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出來，一連串發(fā)了好幾條六十秒的語音，我沒點開，光看那長度都能想象到她有多么氣急敗壞。

緊接著，她開始在群里打字，那感嘆號用得，仿佛要戳穿我的手機屏幕。

「張紅霞！??！你什么意思?。?！我辛辛苦苦養(yǎng)你這么大，你就是這么跟我說話的嗎？！我是你媽！??！我在群里說句話怎么了？！你表姐生孩子，你當妹妹的給個紅包不是天經(jīng)地義嗎？！你是不是覺得我給你丟人了？！」

「你大姨不是外人！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你非要鬧得這么難看嗎？！」

她的質(zhì)問光看文字都讓我窒息。

我冷笑一聲。

一家人？

從我記事起，我的人生就是一場對「張氏家族」公開的真人秀，總導演是我媽，觀眾是所有親戚。

小學三年級我第一次考了全班第一，她復印了十幾份獎狀，過年時挨家挨戶地發(fā)。

初二我來了例假，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滾，她轉(zhuǎn)頭就在電話里跟大姨繪聲繪色地描述我的窘態(tài)，最后還不忘加一句：「菲菲那時候也這么疼嗎？」

高考我超常發(fā)揮，考上了上海的一所211，她辦了三十桌的升學宴，席間拿著話筒，把我從頭到腳夸了個遍，核心思想就一個：我女兒有出息了，我這個當媽的臉上有光了。

工作后，更是變本加厲。

我的工資條，她比我還清楚。

我談過的兩段戀愛，從對方的身高體重到家庭背景，她都第一時間在群里「實況轉(zhuǎn)播」。

甚至我為了省錢，跟同事合租在離公司一小時地鐵的老破小，都成了她口中「我們紅霞就是能吃苦，不像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那么嬌氣」的談資。

我的一切，好的壞的，私密的公開的，都被她拿去，變成她在親戚們面前的社交辭令，變成她用來和大姨、三嬸們閑談的東西。

我抗議過。

我說：「媽，你能不能別什么事都往外說？」

她總是一臉無辜：「這有什么？都是自家人，怕什么？」

我說：「我不喜歡被別人議論?！?/p>

她就長吁短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媽還不是為你好？讓大家多關心關心你。」

直到有一次，我聽到她躲在廚房里，壓低聲音跟大姨打電話。

「姐，紅霞她們公司這個月獎金又發(fā)了八千多呢......什么？菲菲他們單位發(fā)了一萬五？哎呀，那還是菲菲厲害，畢竟是公務員，穩(wěn)定......」

電話那頭，我媽的語氣里充滿了失落和討好。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不是她的女兒，我只是她的「作品」，是她用來和別人比較的「戰(zhàn)利品」。

贏了，她滿面紅光。輸了，她就覺得臉上無光。

而這替我出的五千塊錢，不過是她拿我打腫臉充胖子的又一次嘗試，只不過，這次我不想默許了。

手機震了一下，是我爸發(fā)來的微信。

「紅霞，跟你媽道個歉，大過節(jié)的，別鬧不愉快。你媽也是好面子?！?/p>

又是這句話。

「你媽也是......」

每次我和我媽起沖突，他永遠都是這句話開頭，然后勸我息事寧人。

我回了他一句：「爸，我沒錯?！?/p>

然后點進那個三百多人的「張氏家族一家親」，平靜地按下了那個按鈕。

【退出群聊】

退群后。

我爸的電話立刻追了過來，語氣里帶著一絲氣急敗壞：「張紅霞！你退群干什么？你這是要干嘛？要跟你媽斷絕關系嗎？」

「爸，我只是想清靜一下。」我的聲音很平靜。

「清靜？你把你媽氣得高血壓都要犯了，你還想清靜？她是你媽！你能不能讓著她點？」

「我讓了二十七年了?！刮掖驍嗨?。

「爸，你知道媽是怎么跟親戚們說我的？她說我為了省錢，在網(wǎng)上買臨期食品吃。她說我三十歲之前要是嫁不出去，就是個沒人要的賠錢貨。她說我每個月寄回家的兩千塊，還不夠她打麻將輸?shù)?。這些，她都在那個群里說過。這些，你都知道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