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期糖（三）

9

其實從一開始，我們的關(guān)系就不是平等的。

或許是因為在他身邊呆的時間過長，讓我產(chǎn)生了一些錯覺，讓我以為是真的在跟他談戀愛。

所以看到他和洛水秀一同用餐的時候，我才會那樣的心痛吧。

是朋友先看到的，吃過飯，在路邊我們相挽著逛街的時候，她忽然指著前方同我說道：“那是不是鐘若狂？”

那是一家餐廳的門前，鐘若狂在門童打開的車門里走出來，一同出來的還有洛水秀。

如果是一同吃飯，我大約也不會覺得難過吧，是洛水秀，一下車便很自然的挽住了他的胳膊。

他沒有躲開，就那樣任她挽著走進(jìn)餐廳。

也是在那天晚上，我在洛水秀新注冊的社交賬號上，看到她的一條動態(tài)。

她說：“我好像還喜歡他?！?/p>

上面還了配一張圖，是夜間路燈下的一對身影，一高一矮，靠在一起。

上班八年，我第一次請了長假，最后一個知道的卻是鐘若狂。

那時我與同事在茶水間里說話。

同事A端著剛泡的咖啡與我說笑，問道：“請這么久，不會是去結(jié)婚吧？”

同事B倒是挺驚訝的，問道：“白秘書有對象了嗎？”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鐘若狂的另一個秘書在門外叫我：“白姐，鐘總找?！?/p>

我端了杯子，匆匆前去。

鐘若狂伏案工作，我進(jìn)去時，他沒抬頭，只是吩咐道：“把門關(guān)上?！?/p>

我問他有什么事，他這時才把頭抬起來，把手中鋼筆的筆帽扣上了。

他說：“你請假了？”

我點頭，他又問道：“請了一個月？”

我聽出他口氣里的不滿，笑說道：“我工作八年，攢下的假期不止一個月?！?/p>

他皺了皺眉，倒好像氣笑了，說道：“怎么？你還想著一次全請了？”

我沒有作聲，事實上我是打算辭職的，我也想過要跟他分手，但是不知怎么開口。

他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我轉(zhuǎn)身想要出去，他卻伸手越過桌面握住了我的手。

他看著我，好像不理解我的急切。

我沒接他的目光，也沒有刻意的掙脫，轉(zhuǎn)了臉去看窗外，冬天的樹上連一片葉子也沒有，光禿禿的被風(fēng)吹的晃蕩的一點也沒有美感。

電話掛斷，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心情好像也變的好了，竟與我開起玩笑來，他說：“真的著急去結(jié)婚？”

這種玩笑話別人說來，我總能一笑置之，唯他說出來，我才真切的感覺到心中的痛。

他可能真不知道自己的殘忍吧，所以接著又給我補(bǔ)了一刀。

他說：“要真是去結(jié)婚，一定要告訴我，我得包一個大大的紅包給你。”

我一時竟有些分不清他說的真心話，還是仍在跟我開玩笑。

可我就當(dāng)作他是真心吧。

我說：“我會的?！?/p>

那個下午，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把寫好的辭職信交出去，打了兩份，最后卻還是塞進(jìn)了我的抽屜里。

10

當(dāng)天晚上，我就拎著行李飛到了南方的一個度假村里去了。

鐘若狂曾經(jīng)給我發(fā)過一條信息，夜里十一二點的時間，可惜我在這里養(yǎng)成早睡晚起的習(xí)慣，他的信息我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看到。

他問我：在哪里？

因為已經(jīng)過了時郊性，我沒有給他回。

到晚上的時候，他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

那時我站在露臺上看遠(yuǎn)處游客放出的煙花。

在此起彼伏的煙花爆破聲中，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但我還是一下就聽出他的聲音。

他說：“白欣喜，往樓下看?！?/p>

一束極大的煙花在空中散開，黑夜的天空里瞬間掛上了無數(shù)個星星，他站在五彩斑斕的“星星”下面，仰了頭靜靜的望著我。

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像吸飽了水的海綿，軟的一踏糊涂。

什么自尊心，什么洛水秀，好像一下子都靠到了一邊。

隔著兩層樓的距離，我沖著他笑。

等到他來到門前的時候，我依然覺得是在做夢，扶著門框，半天沒有想起請他進(jìn)來。

他站在門外，笑瞇瞇的看著我，口中卻有些奧惱的說道：“傻了嗎？”

伸手在我的后腦上輕輕一帶，就把我整個人帶進(jìn)了他的懷抱里，他在我耳邊輕聲問道：“想我了嗎？”

沒有等到我回答，他已喃喃說道：“我可是想你了?！?/p>

話畢，已尋到我的唇，把我要說的話全部堵了回去。

那晚上景區(qū)里下起了雪，我站在露臺上，抽著煙，看樓下一對年輕的情侶打鬧。

鐘若狂拿了件外衣披在我的身上，順勢把我攬進(jìn)懷里。

他拿掉我手里只余半截的煙，笑說道：“這煙是不是戒不了了？”

我轉(zhuǎn)頭看他，風(fēng)中的雪像是鹽粒子，拍打在臉上有一種難言的疼痛。

他笑的那樣溫和，總讓我有一種可以在他跟前胡亂任性的錯覺。

鬼使神差的，我忽然身他說道：“鐘若狂，我想結(jié)婚了。”

他沒作聲，臉上的笑容變也沒有變，可我卻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不快。

那是我跟在他身邊八年，慢慢的了解到的。

正因為了解，我能從他的眼神里尋到答案。

我朝他很突然的笑出來，笑的夸張，卻掩飾不了語氣里的心酸，我說：“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和你?！?/p>

我掙脫開他想要回屋，不想?yún)s被他一把又拽了回去，他把我緊緊圈進(jìn)懷抱里，嘲弄地說道：“幾天不見，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我仰頭看著他，他捏了捏我的臉頰，忽然笑說道：“難不成真讓他們說著了，你已經(jīng)有了結(jié)婚對象？”

我望著他，怔怔說道：“如果有了呢？”

他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哼”了一聲，兇巴巴地說道：“那我就先把他宰了?！?/p>

我的心情像是過山車，隨著他的話，大起大落。

我真的搞不懂他，我也聽不出來，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他低下頭來吻我，聲音又輕又柔，他說：“白欣喜，把煙戒了吧?！?/p>

我在他的玫城略池下，很快的舉了白旗，低低的應(yīng)了下來。

11

景區(qū)里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地上已積了厚厚的一層。

昨日夜里打鬧的情侶也是好耐性，竟在路邊堆了兩個很大的雪人，還慷慨的拿出自己的紅圍巾給那雪人戴上了。

早起，已有拖家?guī)Э诘穆萌饲皝韲^。

打著電話的鐘若狂從屋里朝我招手，等我推門進(jìn)去，他的電話還沒有掛掉。

大約是在聽下屬匯報工作，他答的極簡潔，很有應(yīng)付之嫌，等掛了電話，便皺起眉頭。

我問他是不是要走，他低頭瞧來，要笑不笑，答道：“總要把你哄開心了再走?！?/p>

這話我不懂，他也不解釋，只是接著說道：“不然下次還是不肯回復(fù)我的信息?！?/p>

我忽然意識到，他其實心里什么都明白，明白我為什么突然休假，也明白我為什么不肯回復(fù)他的信息。

他摸了摸了我的臉，聲音無喜無怒，他說：“欣喜，這是你第一次不回我的信息。”

我垂著頭沒有作聲，其實也想過要不要問問他和洛水秀的事情，可是話到嘴邊總是開不了口。

好像是在祈求他的愛。

他也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糾纏，摸了摸我的頭發(fā)，問道：“要不要下樓走走。”

下樓也是問題，他來的匆忙，行李箱也沒有帶，他又是個極挑剔的人，我讓酒店里買的兩身衣服，他一件也看不上，鋪在床上，皺著眉頭挑刺。

我泄氣：“干嘛來那么急？”

他反而倒打一耙，嘲弄道：“再晚些，你嫁了人怎么辦？”

一句話又把我說的不知如何接下去。

可他卻又開起玩笑來：“看你那么想結(jié)婚，我是真怕你嫁給別人?！?/p>

他就是這樣，前一秒讓你開心，后一秒就又讓你跌入谷低。

怕我和別人結(jié)婚可能是真的，不愿意和我結(jié)婚也是真的。

我垂著頭說：“你放心?！?/p>

他倒又來了興致，撩了眼皮，問我：“放心什么？”

我抬頭，笑說道：“你放心，我結(jié)婚的時候一定提前告訴你，我還等著鐘先生給我包紅包呢?！?/p>

我問他：“鐘先生當(dāng)初的話還作數(shù)吧？”

這一次他不笑了，斜了眼睛看著我，好像在分辨我話里的真假。

我自作主張，把放在床上的其中一身衣服拿給他，“穿這件吧?！?/p>

他沒有接，只是說道：“我一定說到做到?！?/p>

看我沉默著不作聲，他倒來了脾氣，抬手選了床上的另一身衣服穿在身上。

反正就是寧愿穿一件自己不喜歡的衣服，他也不肯說幾句軟話來哄哄我。

衣服穿上，他站在那里命令我：“白欣喜，過來給我扣扣子?！?/p>

我不動彈，他長胳膊一伸便把我拉了過去。

帶著一股子怒氣，把我的手腕都捏疼了。

這時反而不說話了，垂了頭，有些急燥的系著袖口一顆黃豆大的扣子。

他脾氣一向不好，急燥，嚴(yán)肅，有時還喜怒無常，新來的員工，看到他總像老鼠見了貓。

我從前也受過他的罵，只是呆的久了，摸清了他的脾氣，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可是今天，我就是不愿意順著他。

他抬起頭，冷冰冰的看著我，我在他這冰冷目光的威懾下屈服了。

最后終于還是伸出了手。

可他還是不高興，垂著眉目看著我，他說：“你不情愿？”

“沒有?！蔽腋砂桶偷拇鸬?。

他也就不在說話。

我站在他跟前，幫著他系襯衣上的紐扣，他垂了頭，濕熱的氣息撫過我的額角，帶起我額前幾縷碎發(fā)。

他在上方忽然輕喚我的名字：“白欣喜。”

我不作聲，他就又叫了一遍。

我抬起頭，不知何時，他那冷冰冰的目光已經(jīng)消失了，他看著我，熾熱的目光，看的我心里一陣亂跳。

我垂了眉目不敢看他，心里想的卻是，這雙眼睛是不是也同樣看過洛水秀？

他不會猜到我的想法。

在這曖昧的情景之下，他的聲音也帶著蠱惑人心的磁性，他說：“白欣喜，你舍得嫁給別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