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宸儀示意李月去外面守著，還未及與伍睿凡細說，院外便傳來一道嬌柔的女聲。

“喲，好生熱鬧。伍太醫(yī)也在呢？可是王爺?shù)牟∏橛钟蟹磸?fù)了？真是讓人心焦啊?！?/p>

馮盈盈帶著丫鬟，裊裊娜娜地走了進來。

伍睿凡忙拱手：“馮姑娘?！?/p>

馮盈盈敷衍地回了一禮，便繞著顧宸儀正在分揀的藥材走了半圈，用繡帕掩著鼻，故作驚訝：“哎呀，這些都是什么呀？地龍、全蝎......顧大夫，我知道你心急替王爺治病，可也不能什么駭人的東西都往王爺?shù)臏幚锛友?！這些蟲蟻之物，性寒有毒，王爺萬金之軀，怎經(jīng)得起這般虎狼之藥的折騰？”

她轉(zhuǎn)向伍睿凡，語氣懇切：“伍太醫(yī)，您是最懂規(guī)矩的。太醫(yī)院用藥，首重平和穩(wěn)妥。您快勸勸顧大夫吧！昨夜王爺都驚厥了，若再吃出個好歹，這責任誰擔待得起？我們這些人，心疼王爺，真是日夜難安??！”說著，眼圈竟微微泛紅。

伍睿凡被她這么一拱火，原本稍緩的疑慮又提了起來，看向顧宸儀的目光再次充滿不安：“顧大夫，馮姑娘所言，也確實是在理?！?/p>

顧宸儀放下手中的地龍干，語氣帶著冷意：“馮姑娘對藥理如此精通，竟能一眼斷出這些藥材是虎狼之藥？”

馮盈盈強辯道：“我雖不通醫(yī)理，但也知常識！這些東西看著就惡心人，怎能入王爺?shù)目?！?/p>

“原來是以貌取藥?！鳖欏穬x淡淡一句，堵得馮盈盈臉色漲紅。

“王爺所中之毒，非比尋常，陰寒沉疴已入筋骨。尋常藥石如隔靴搔癢，非此等善走竄、能搜剔頑邪之物不能撼動分毫。昨夜王爺驚厥，非藥石過峻，正是深伏之毒被逼出的反應(yīng)！此事，我已向王爺和曾管家回明?！?/p>

“你！”馮盈盈氣焰稍挫，“你說得好聽！誰知是不是你醫(yī)術(shù)不精，拿王爺?shù)馁F體冒險？再者說，你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用的又是這些聞所未聞的偏門法子，誰能保證不出差錯？萬一你是別有用心之人派來的呢？！”

伍睿凡和曾管家臉色都變了。

顧宸儀眸光倏地一冷，雖未疾言厲色，但那目光卻自有壓迫感：“馮姑娘，慎言。民女揭的是皇榜，治的是王爺，每一步用藥、每一次施針，皆有記錄，王爺亦全然知曉。”

“你此刻質(zhì)疑我的方子，是在質(zhì)疑王爺?shù)呐袛嗔?？還是說，你覺得王爺不如你懂得如何為自己的身體做主？”

馮盈盈頓時慌了：“你胡說！我哪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王爺！”

顧宸儀語氣微諷：“若真擔心，就勿在此妄議診治，干擾王爺靜養(yǎng)，徒惹王爺煩心。莫非馮姑娘覺得，王爺病了，這王府里的規(guī)矩就可以廢弛了？”

她看向曾管家：“曾管家，王府規(guī)矩，干擾診治，該當何罪？”

曾管家立刻板起臉：“回顧大夫，輕則禁足，重則杖責。馮姑娘，您還是請回吧，王爺?shù)牟∫o?！?/p>

馮盈盈狠狠瞪了顧宸儀一眼：“好！好得很！顧宸儀，我們走著瞧！看你明日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丟下這句狠話，她帶著丫鬟，快步離去。

伍睿凡看著顧宸儀，臉上的焦慮未退，最終化作一聲長嘆：“顧大夫用藥膽大心細，下官領(lǐng)教了。只是，王爺貴體，實在容不得半分閃失。還望顧大夫務(wù)必慎之又慎。”

顧宸儀神色稍緩：“伍太醫(yī)放心，我心中有數(shù)，每日必細察王爺脈象變化，隨時調(diào)整方藥。若王爺真出現(xiàn)元氣不支之兆，我自會立刻調(diào)整方案?！?/p>

這時，藥已煎好。

顧宸儀將藥汁濾入白玉碗中，伍睿凡聞到那濃郁的氣味，鼻翼忍不住動了動，但他沒再說什么。

伍太醫(yī)走后不久，李月攙著母親進來了。

李嬸氣色雖仍弱，但呼吸已平穩(wěn)，眼中有了神采，一見顧宸儀便要下拜。

顧宸儀忙扶住她，順勢搭了下脈象：“大娘不必多禮，見您好轉(zhuǎn)，我便安心。藥還需按時吃，飲食務(wù)必清淡，切忌受涼。”

李嬸感激涕零，從懷里掏出一個粗布小包遞過來，赧然道：“顧大夫，家里窮，沒什么好東西。這是俺老家法子做的麥芽餑餑和菜窩頭，您別嫌棄，嘗個新鮮?！?/p>

布包里是幾塊扎實的粗糧點心，散發(fā)著糧食香氣。

顧宸儀接過，掰下一小塊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后點頭：“很香甜，是地道的味道。多謝大娘費心?！?/p>

見她坦然受之，李月母女對視一眼，欣喜地笑了。

又叮囑幾句后，李月才千恩萬謝地攙著母親離去。

午后，她去大廚房取煎藥用的泉水。

等候時，隱約聽見兩個小丫鬟在角落竊語。

“聽說了嗎？馮姑娘身邊的巧珠又往曾管家那兒跑了......”

“嘖，又去？這次為啥？”

“聲音低低的沒聽全，好像說什么規(guī)矩和舊例......”

“噓！管事嬤嬤來了！”

小丫頭們瞬間噤聲散開。

顧宸儀面色如常地接過水罐，道謝離開，心中卻冷笑。

馮盈盈果然不死心，還在鉆營規(guī)矩舊例，是想在她明日萬一失敗時落井下石，還是即便成功，也要從身份或女子行醫(yī)上找茬？

傍晚，曾管家親自來訪，神色比往日更沉凝：“顧大夫，明日便是第七日。王爺方才又問起......”

“軍令狀既立，生死由天?！?/p>

顧宸儀手下稱量藥末的動作穩(wěn)定，“但今日診脈，王爺脈象澀滯感已減近半。夜間子時劇痛持續(xù)時間，據(jù)記錄縮短近三刻。事實如此，曾管家何必過于憂慮？”

曾管家面色稍霽：“確實......”

“那便請相信民女，亦相信王爺?！彼龑⑺幇屑毷蘸茫懊魅沾藭r，自有分曉?！?/p>

曾管家看她一眼，終是沒再多言，拱手離去。

夜色深沉，顧宸儀并未歇息。

燈下，她將明日需用的金針擦拭檢視。

藥方在心中反復(fù)推敲，君臣佐使，分量火候，確認無一錯漏。

窗外，忽傳來極輕叩響。

李月的聲音低低響起，帶著緊張：“顧大夫，歇了嗎？小柱子悄悄遞話，說馮姑娘晚膳后叫了外院管舊卷宗的老文書進去，問了近半個時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