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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七日后,大風(fēng)卷著烏云翻過天際。
陸鴻漸站在演武場,握著弓的手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可偏生射出去的三箭竟全都脫了靶。
“公子,今日風(fēng)大,要不還是回去吧......”觀棋捧著箭囊,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斷箭。
陸鴻漸腦中揮之不去的是方才觀棋給他的密報——許大姑娘與沈世子共賞琴譜,許大姑娘還親手給沈世子喂了枇杷。
好一個喂枇杷!
他記得前世,她也總會剝好了一顆顆枇杷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盤中,等他回來吃,如今這手藝倒是沒忘了。
靜默片刻,他收回手里的弓箭。
“取我的拜帖來,我要去見長公主?!?/p>
......
鎏金香爐騰起的青煙中,長公主的護(hù)甲輕叩案幾:“陸鴻漸,你說你要去女學(xué)教射箭?”
“北狄細(xì)作近日在京中出沒?!标戻櫇u將密報呈上,“女學(xué)臨山而建,臣以為,姑娘家學(xué)些防身之術(shù)總也沒錯?!?/p>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本宮聽著,怎么總有些冠冕堂皇?”長公主盯著他的眼睛,“你軍中事務(wù)不少,還能分出時間去教導(dǎo)她們?”
陸鴻漸道:“臣也不必每日都去,箭術(shù)更重在平日自己練習(xí)。”
“是嗎?”長公主忽而輕笑,“可本宮聽說,前幾日你曾去女學(xué)給顧家那個丫頭送了東西?”
此事定是昭明告訴長公主的了。
陸鴻漸低頭應(yīng)道:“是,臣確實(shí)去送過東西?!?/p>
長公主笑道:“陸小將軍,你這教習(xí)射箭,究竟是為了讓姑娘們學(xué)防身術(shù),還是想要接近自己的心上人?”
“臣不敢?!标戻櫇u連忙跪下,“公主明鑒,臣去教學(xué),不敢有半分私心?!?/p>
長公主抬了抬手讓他起身:“你們這幾個孩子,都是本宮瞧著長大的,如今確也真到了婚配的年紀(jì)?!?/p>
“臣......臣真的沒有......”
“不必多言。”長公主打斷他的話,面容和善。
“男婚女嫁,本是常事,你心里若有中意的人,本宮也替你高興。只不過,本宮若是應(yīng)了你的要求,你當(dāng)起先生來也要對學(xué)生一視同仁,知道嗎?”
陸鴻漸連聲答應(yīng):“是,臣自當(dāng)盡心竭力,教各府姑娘射箭之術(shù)?!?/p>
長公主頷首,揮了揮手讓他退下了,臉上卻還有些盈盈的笑意。
其實(shí)原本,她與皇兄都有心想讓陸鴻漸當(dāng)昭明的駙馬。不過如今看來,他們二人怕是沒有這個緣分。
但那位顧家的大姑娘她也有些印象,是個知書達(dá)理的大家閨秀。
來日若是皇兄賜婚,對顧、陸兩府來說,亦是莫大的榮耀。
......
次日清晨,許煙薇的繡鞋剛踏入女學(xué),便被中庭釘在靶心的白羽箭驚住。
陸鴻漸鴉青色箭袖挽至肘間,正握著顧明璃的手拉弓。
“手肘這里,再抬高三分,目光要鎖住前方。來,你試試?!?/p>
顧明璃一臉認(rèn)真,按他的吩咐松開手中的弓箭。白羽箭嗖的一聲朝箭靶飛去,卻堪堪擦過,力道也不足,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呀......”她有些懊惱,“好似我還是沒有領(lǐng)悟這要領(lǐng)?!?/p>
陸鴻漸笑著擺擺手,又重新抽了一支箭教她,并未注意身后的人來人往。
“陸二公子怎么會在這兒?”許令紜跟在許煙薇身后,好奇地張望。
路過的同窗高興地與她們解釋:“聽說最近京城不太平,長公主殿下特意指了陸將軍來給咱們教習(xí)射箭呢!”
原是如此。
許煙薇扯了扯嘴角,轉(zhuǎn)身欲離開此處,誰知顧明璃卻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她們。
“令紜妹妹!你快來,陸將軍說要教咱們射落春日飛花呢?!彼@些時日與許令紜相處得還不錯,已十分熟識了。
許煙薇腳步一頓,只能先陪著許令紜走了過去。
陸鴻漸松開顧明璃看向她們,神色冷淡,目光卻緊盯著許煙薇:“許大姑娘要來試試嗎?”
許煙薇望向他掌心厚厚的繭,心頭微跳。
前世他也常在家中練箭,掌心的繭,是她為他上藥時摩挲過無數(shù)遍的傷痕。
“我就不學(xué)了,今日的香課還有功課未交?!痹S煙薇欠了欠身,轉(zhuǎn)身欲走,卻被玄色披風(fēng)擋住去路。
“聽說姑娘這些日子在女學(xué)樣樣都能拔得頭籌,怎的到了射箭一事上就推脫了?”陸鴻漸看著她,不由分說,已將白羽箭塞入了她的手中。
一旁畢竟還有許多同窗在,許煙薇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能干笑著應(yīng)了下來。
陸鴻漸帶她走到靶前,見她已經(jīng)自己挽弓搭箭,動作看起來竟那般純熟。
“許大姑娘學(xué)過射箭?”他有些意外。
許煙薇眼觀鼻鼻觀心,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她學(xué)過。
前世,他也曾在家中教過她射箭。
那時,他掌心貼著她手背,箭矢穿透百步外的柳葉,驚起滿樹昏鴉。
嗖的一聲,箭矢離弦而去,雖沒有正中靶心,卻也偏差不多。
許煙薇唇畔綻開一絲笑意,食指無意識地在弓弦上輕叩了三下——這是前世陸鴻漸教她射箭時,無意中養(yǎng)成的習(xí)慣。
一旁的陸鴻漸瞳孔驟然收縮,一時分不清她這習(xí)慣究竟是何時才養(yǎng)成的。
滿庭嘩然,就連許令紜都忍不住驚訝道:“阿姐你會射箭!你什么時候?qū)W的射箭呀?”
許煙薇放下長弓:“幼時跟著表兄胡亂學(xué)的。”
身旁同窗還在嘰嘰喳喳地艷羨不已,她欠了欠身,轉(zhuǎn)身離開了此處。
可沒走多遠(yuǎn),待她走入竹影婆娑的回廊下,卻忽然被追來的陸鴻漸橫臂攔住了去路。
他的手臂壓著朱漆廊柱,將她困在方寸之間,鎏金護(hù)腕折射的細(xì)碎陽光晃過她沉靜的眉眼。
“許大姑娘急著走什么?”陸鴻漸嗓音低啞,目光一寸寸碾過她的臉龐。
許煙薇見并無旁人跟上來,這才挺直了脊背,目光如未化開的春雪,清冷地回望他:“射箭我就不跟著先生學(xué)了,此時孤男寡女,若無事,請先生讓一讓?!?/p>
陸鴻漸逼近半步:“聽說你前幾日還喂世子吃枇杷?那時候倒不見你這般避嫌?!?/p>
他的尾音里壓著暗涌,像是質(zhì)問又像是自嘲。
許煙薇卻只是微微偏頭:“我不過是與世子分食果品,何來需要避嫌之說?”她說著退后半步,裙裾紋絲未亂。
“倒是你今日這般攔路,才該避嫌?!?/p>
風(fēng)卷起竹葉,嘩啦作響。
陸鴻漸盯著她平靜如古潭的眸子,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困在舊夢里的人——她眼底再沒有前世為他剝枇杷時的暖光,只有疏離的霜色。
他驀地撤手,聲音也冷了下來:“許大姑娘請便?!?/p>
許煙薇頷首離去,步履輕緩如踏云,仿佛方才不過是被春燕無意攔了去路。
陸鴻漸望著她消失在月洞門后的背影,掌心那些厚厚的繭,突然灼痛如新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