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咔嗒”一聲合上。

江連寒用絨布輕輕擦拭著鏡片，嘴角掛著溫和笑意。

今天是秋日里難得的好天氣，陽光透過窗欞和白色紗簾在辦公桌上投下細碎光斑，桌角的相框里，兩個青年一身綠色軍裝，神采飛揚。

左手邊靠墻的小門突然打開，一個里面穿著白襯衣、外面套著黑夾克的中年身影慢悠悠從里面晃出來，手里捧著個大搪瓷杯子，神色從容，目光鎮(zhèn)定，但從出來到坐下、一直都沒敢整出大動靜。

“你這個刑偵支隊長......”江連寒慢慢地說，“脾氣還挺大哈?！钡B(yǎng)不錯，至少沒甩他的辦公室門。

楚客平靠向椅背的動作一僵，重新坐的板板正正，強撐著一局之長的自信，辯白道：“他本事大么?！?/p>

北川市局風氣清正，楚客平用人向來看重能力，“飯”就擺在那里，誰有本事誰就“吃”——秦洄就是那個不僅有能力“吃飯”，還能讓領導心甘情愿維護的強手。

江連寒覷他，“堂堂局長擱這聽下屬墻角，可見是上梁不正下梁歪?！?/p>

這事還真不是故意的——

前些年江主任天南海北到處飛，一年到頭在局里露不了幾回面，加上刑偵部門偵查辦案都挺強，秦洄沒和這位大佬打過多少交道，自然也不知道這間辦公室里還套著一個小隔間，被用做了江主任的專業(yè)工作間。

楚客平就是來找人喝茶順帶偷會兒懶，沒想到正好撞上了手下大將過來發(fā)難，搞得出來也不是、不出來也不是。

“是是是，仿我仿我，回頭我教訓他?！背謸尾贿^三秒立刻投降，干咳了聲，問道：“小秦心理素質挺高的，每年的心理測試成績都不錯?！痹趺春枚硕说貑柶鹆艘郧暗脑氖拢?/p>

“沒說他心理有問題?！苯B寒嘆口氣，“就是覺得他和章羽那孩子一樣，心事過重，想著問問緣由，看能不能給調節(jié)一下。”

“說起來小章......”楚客平欲言又止，想起老友這個學生過去某些時候的處事手段，他也不由得抹把臉——唉......自己和老戰(zhàn)友明明沒有兒孫，怎么還能體會到這種“兒女都是債”的心酸。

江連寒給了個警告的眼神，“別亂插手我教育學生——那場風波之后，她都對你敬而遠之了?！?/p>

楚局長一哽，心說我哪里敢，我也沒做什么嚇唬小年輕的事，就不能是年輕人被我的威望折服，變得恭敬有禮嗎？

“過兩天我要出去一趟......”

楚客平立馬瞪眼，手里的搪瓷杯“咣當”一下砸在桌上，看著馬上要去和人干仗似的，大怒道：“又是誰來撬老子墻角？！不知道你最近身體不好嗎？”

江連寒無奈：“是之前替我開方調理身體的萬老先生去世了，他家里人發(fā)了訃告?！彼聊凰玻f：“我派人去查了一下，聽說老先生走得不太安穩(wěn)，所以想過去看看?！?/p>

老師外出辦事，章羽接手了不少工作，本來也算是游刃有余，結果趕上了月末、季末，各種報告、總結、匯報等鋪天蓋地，忙得人暈頭轉向。

連警方后續(xù)出的、關于故意放火案和綁架案的正式通告都是匆匆一眼掃過，沒多關注。

距離“驚魂一夜”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星期，這天，章羽負責代為處理的工作郵箱里收到了一份有著特殊標記的檔案。

【建檔人——徐華

建檔原因——存在教唆他人犯罪嫌疑】

章羽連日被專業(yè)理論塞滿的腦子瞬間清醒，她打開這份檔案，仔細查看——

徐華大學期間受到資助，資助人身份確定為縱火案死者——蔡姓夫妻，其畢業(yè)工作后偶然得知資助人身份，并持續(xù)關注資助人情況。縱火案發(fā)生前，徐華知曉資助人老兩口有意更換家中電器，因此提前淘換了一批家電，決定免費贈送給資助人夫妻。

因尋求低成本搬家服務，徐華與高家中、高家耀兩人相識，并互留聯(lián)系方式，之后偶爾為其牽線介紹熟人業(yè)務。購買家電后，徐華托賣貨商家聯(lián)系其兄弟兩人進行運輸，送到蔡姓夫妻家中......

......

“只縱火案來看，兄弟兩人不一定能判死刑?！鼻劁У穆曇粲行┥硢?，“但綁架警察和婦女兒童，警方營救行動中甚至可以申請直接擊斃；就算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人質被安全救出，嫌疑人的罪名也要多加幾層，從重處罰?！?/p>

由此來看，初次審訊時，徐華也有意引導警方，揭露綁匪身份。

“這是在復仇？”章羽低聲自語，“徐華當時表演出的性格，應該是在模仿高家耀?！?/p>

章羽看完檔案，猶豫許久，還是聯(lián)系了秦隊長，詢問具體情況。

那邊秦洄聽到了，想起后面的審訊中徐華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沉默片刻，接著說：“徐華承認了縱火案發(fā)生后的第二天見過高家耀，我猜他是在這次見面中用言語進行了誘導——不著痕跡地給嫌疑人灌輸了楊則生一家兩個公職人員、頗有家資、以及他們能夠改換身份的思想；嫌疑人逃回H省后，他在之后的聯(lián)系中暗示了對方的身份暴露，可能也提到了兩人的女兒就在他工作的地方上學，好讓嫌疑人有途徑掌握一家人蹤跡?！?/p>

一連串解釋下來，章羽聽出了對方話語里隱藏的疲憊——也是，任誰花費了無數(shù)精力追查許久，最后明知道人有問題卻不能繩之以法，這種情形下心態(tài)不崩都是毅力堅強了。

章羽語氣緩和，帶著一點安慰，“我猜，調取的通話內容里，也沒有能夠直接充當證明的犯罪證據(jù)?！?/p>

“是。”秦洄確認了她的猜想，“里面有涉及楊則生一家的相關信息，但具體人物指向不明，意義模糊?！?/p>

警方找到了犯罪動機，卻苦于缺少足夠的證據(jù)。

按照“疑罪從無”的原則，沒有完整有力的證據(jù)鏈，罪名就不會成立，法律只能在保護大多數(shù)人權益的基礎上客觀判斷，以此來避免誤判誤傷。

刑偵警察也不能憑借猜想就給人定罪，哪怕這推測無限接近事實，但——萬一呢......萬一徐華真的是無辜的呢......

“你有問過他，”章羽語氣有些諷刺，“是否記得給他辦理身份的工作人員，還有叫他‘叔叔’的小姑娘嗎？”

電話里再次安靜，半晌，秦洄啞聲回答:“他說——如果可以，他祈求自己一輩子無名無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