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的窗戶還開著，夜風(fēng)把窗簾吹得一蕩一蕩。他盯著樓下那袋被扔進轉(zhuǎn)運車的醫(yī)療垃圾，袋子破了個口，剛才動過的手指再沒動靜。

他轉(zhuǎn)身就往樓梯間走，兩步一階地下樓，鞋底蹭著水泥臺階發(fā)出短促的摩擦聲。急診科后門通著垃圾轉(zhuǎn)運點，清潔工正準備按下壓縮按鈕。

“停?！标惓幧焓謹r住。

清潔工抬頭看了眼白大褂上的名字牌，手松開了控制鍵。

陳硯蹲下，直接撕開袋子。里面是個仿真人體模型，頸部有切口，邊緣滲著血，順著肩窩往下滴，在袋底積了一小灘。他摸了摸血跡，溫的，但不是剛流的。他掏出密封袋，剪下一小段帶血的模型皮膚，又從切口處取了點組織殘留物，收進內(nèi)袋。

“這玩意兒不該在這。”他說。

“藥庫退下來的，說是報廢?！鼻鍧嵐ご曛?，“我們按流程清的。”

陳硯沒再多問，把袋子重新扎好，標上“待檢”，塞進轉(zhuǎn)運車角落。他回急診室時，周慧萍正彎腰檢查三號急救床的輪鎖。

“床底卡了個紗布。”她說，拎起來給陳硯看。

紗布一角沾著血，疊得整整齊齊，塞在床架夾縫里。陳硯接過，指尖蹭了蹭血痂，湊近聞了一下。

“這不是急診用的血?！彼f。

“什么意思？”周慧萍皺眉。

“血里有肝素?！标惓幇鸭啿寂e到燈下，“我們不用這個濃度的抗凝劑。而且——”他翻過紗布另一面，“指紋是我的，但位置不對。要是我在搶救時擦過手，不會把紗布塞這么深?！?/p>

周慧萍盯著他：“你是說有人栽贓？”

陳硯沒答，轉(zhuǎn)身走到護士站，拿了支紅墨水鋼筆，擰開筆帽。

“上周三，3床吐血，噴到床底，記得嗎？”他問。

周慧萍點頭：“你當時用紗布擋了一下?！?/p>

陳硯走到墻角，背對急救床，右手一甩，墨水呈扇形濺在墻面和地板接縫處，形成一道弧線。他又蹲下，把剛才那塊紗布放在床底對應(yīng)位置。

“噴濺軌跡是從下往上?！彼f，“如果是搶救中遺留，血跡應(yīng)該集中在靠近地面的區(qū)域，而且是點狀或條狀。這塊紗布上的血是平鋪的，邊緣干燥程度一致，說明是靜置滴落，不是噴射?！?/p>

周慧萍盯著墻上的墨跡：“你是說......這血是后來放上去的？”

“不止。”陳硯用鑷子從紗布纖維里夾出半根藍色纖維，“這是清潔工制服的材質(zhì)。我的白大褂是純棉，不會掉這種絲。要是我用的紗布，怎么會沾上別人的衣服碎屑？”

周慧萍臉色變了：“你是說......有人專門拿了帶血的紗布，塞到床底？”

陳硯沒說話，把紗布重新封好，遞給周慧萍：“先放證物袋，別讓其他人碰。”

話音剛落，走廊傳來腳步聲。

王振海走進來，身后跟著兩個穿便衣的男人。

“聽說這里發(fā)現(xiàn)了可疑物證？”他看了眼周慧萍手里的袋子，語氣平靜，“警方需要介入調(diào)查?！?/p>

周慧萍擋在前面：“這是內(nèi)部事務(wù)，還沒定性?！?/p>

“紗布上有陳醫(yī)生的指紋，血跡未干，位置隱蔽?！蓖跽窈？粗惓帲吧嫦俞t(yī)療事故現(xiàn)場處理不當，加上可能的證據(jù)偽造，已經(jīng)夠立案了?！?/p>

便衣之一伸手：“陳硯醫(yī)生，請配合我們做個筆錄。”

陳硯站在原地，沒動。

“你們要查，可以?！彼f，“但得先看一組實驗。”

王振海挑眉：“什么實驗？”

陳硯走回墻角，拿起剛才那支鋼筆，重新灌了墨水。他把一張白紙貼在墻上，位置和剛才的墨跡一致。

“假設(shè)我搶救病人，病人吐血，噴濺角度由體位決定?！彼f，“俯身操作時，血液是從上往下落，不會反向飛濺到床底夾縫。除非——”他把筆尖對準紙面，猛地一甩，“有人故意把帶血的東西塞進去?！?/p>

墨水再次濺開，軌跡和之前一致。

“血跡形態(tài)、干燥程度、纖維殘留，三樣都不支持‘搶救遺留’?！标惓幙粗跽窈＃叭绻銈儓猿终J為這是我做的，那請解釋——為什么血里有肝素？為什么會有清潔工的纖維？為什么噴濺方向和體位矛盾？”

便衣互相看了一眼。

其中一人問：“肝素是怎么回事？”

“急診不用這個配比。”陳硯說，“藥房能查記錄。我昨晚沒開過含肝素的處方，也沒處理過需要這種抗凝的病例?！?/p>

王振海站在原地，臉上沒表情。

“還有?！标惓幎紫?，用鑷子從紗布邊緣挑出一點微小顆粒，放在掌心，“這是來蘇水結(jié)晶。清潔工用的消毒液，濃度比我們科室高兩倍。我的手不會沾這個。”

周慧萍忽然開口：“昨晚消殺是B班的李強負責(zé)，他九點半交班?！?/p>

陳硯點頭：“他經(jīng)過三號床，拖把輪子卡過床腳，留下劃痕。監(jiān)控應(yīng)該拍得到?！?/p>

王振海終于開口：“監(jiān)控室昨晚系統(tǒng)升級，七點到十點的錄像正在恢復(fù)?！?/p>

“巧?！标惓幷酒鹕?，把鑷子放進口袋，“那等恢復(fù)了再查吧。現(xiàn)在帶我走，你們拿不出完整證據(jù)鏈?！?/p>

便衣猶豫了一下。

帶頭的那個說：“暫時不帶走，但你要配合后續(xù)調(diào)查。”

“可以?！标惓幷f，“但我也有個請求——這塊紗布，能不能讓我先做個血型比對？”

“警方會處理?！绷硪蝗苏f。

“我知道?！标惓帍陌状蠊觾?nèi)袋掏出密封袋，“我只是建議，別浪費時間。血型不對，一切都不成立。”

王振海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笑了下：“你很鎮(zhèn)定?！?/p>

“沒什么好慌的?！标惓幇褨|西收好，“我沒做過的事，再像也是假的?！?/p>

王振海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走了。便衣跟在后面，腳步比來時慢。

周慧萍松了口氣：“他們走了。”

陳硯沒應(yīng)聲，走到三號床邊，蹲下，伸手摸床底夾縫。指尖碰到一點粗糙的劃痕，像是被硬物刮過。他掏出手術(shù)刀，刀尖輕輕探進去，挑出一小片塑料邊角。

透明，帶弧度，像是從某種容器上掰下來的。

他對著燈看了看，邊緣有燒灼痕跡，像是高溫切割。

“這不是我們科的耗材?！彼f。

周慧萍湊近看：“像......藥庫報廢的樣本盒？”

陳硯沒答，把碎片收進證物袋。他站起身，把床推回原位，輪子碾過地面，發(fā)出平穩(wěn)的滾動聲。

“他們想讓我沾上不該有的血?！彼f。

“誰？”周慧萍問。

陳硯看著床底陰影，沒回答。

他轉(zhuǎn)身走向處置室，路過藥柜時，目光掃過3號柜。空藥盒還在，標簽朝外。

他推門進去，反手鎖上。

臺面上放著剛才取樣的組織殘片。他用鑷子夾起，放在顯微鏡下。光源亮起，視野清晰。

組織結(jié)構(gòu)完整，細胞活性低，但不是尸體組織。更像是——實驗室培養(yǎng)的模型組織。

他調(diào)出昨晚清潔工的排班表，用紅筆圈出李強的名字。又翻開藥庫報廢清單，找到“仿真模型_頸部解剖_編號7”的條目，報廢時間是昨天下午四點十五分。

他合上本子，從抽屜取出一張便簽，寫下三行字：

1.血液含肝素，非急診配比

2.紗布沾清潔工纖維，來蘇水殘留

3.組織為實驗室模型，非人體組織

他撕下便簽，塞進內(nèi)袋。

然后他打開處置室后窗，夜風(fēng)灌進來。樓下垃圾站的轉(zhuǎn)運車還在，綠皮桶排成一列。其中一個桶蓋沒蓋嚴，露出半截藍色布角。

是清潔工制服的袖口。

陳硯盯著看了兩秒。

那只袖口突然抽動了一下，像被人從里面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