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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水珠從指尖滑落,滴在瓷磚上,碎成幾瓣。陳硯關(guān)了水龍頭,沒甩手,也沒抬頭看鏡子里的自己。他把那張濕透的紙條夾回聽診器盒,合上蓋子,順手將手術(shù)刀從盒邊移回左袖深處,扣緊了白大褂袖口的紐扣。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不急不緩,皮鞋踩地的聲音比平時多了一層回響。他走出洗手間,迎面撞上行政科干事,對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做了個“會議室等你”的口型。
他知道要來了。
會議室門敞著,里面坐滿了人。醫(yī)務科、紀檢組、人事處,連平時不露面的副院長都到了。大屏幕黑著,但投影儀亮著紅燈,像一只睜著的眼睛。王振海站在側(cè)邊,手里捏著一支筆,正和旁邊的人低聲說話,看見陳硯進來,話停了,筆也收了。
沒人讓他坐。
他也不動,就站在后排靠墻的位置,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低著頭,像是在看鞋尖。
五分鐘后,紀檢組長清了清嗓子,點開PPT。屏幕亮起,畫面是急診科走廊的監(jiān)控截圖——他白大褂揚起,袖口一道銀光閃過,時間戳是昨天搶救前。
“這是什么?”紀檢組長問。
沒人答。
他又點了一下,播放視頻片段。三秒剪輯:他抬手,袖口刀光一閃,緊接著是王振海后退半步的畫面,配的文字是“陳硯持械威脅上級,妨礙搶救”。
“陳醫(yī)生,你有什么解釋?”紀檢組長看著他。
王振海站在邊上,雙手背在身后,嘴角沒動,眼神卻盯著陳硯的袖口。
陳硯沒動,也沒抬頭。等視頻放完,他才慢吞吞地開口:“放完了?”
“你說呢?”
“那我也放一個?!?/p>
他沒動電腦,也沒接話筒,只是從左袖里抽出了那把手術(shù)刀,放在會議桌最前端的玻璃板上。金屬碰玻璃,發(fā)出一聲輕響,所有人都下意識看了過去。
“這刀,不是攻擊用的?!彼f,“它是工具。”
沒人笑。氣氛繃著。
他伸手,用拇指頂住刀柄尾端,輕輕一推。刀柄從中裂開,露出里面一截壓縮過的止血棉。他把它倒出來,放在桌上。
“中空刀柄,藏止血棉。戰(zhàn)地急救用的。沒電、沒燈、沒時間找器械包的時候,這東西能塞進動脈破口,撐十分鐘?!?/p>
他頓了頓,把刀身和刀柄分開,舉起來對著燈光:“1942年產(chǎn)的柳葉刀,德國造。那時候你們醫(yī)院還沒建。”
會議室沒人說話。
“我父親用過?!彼f,“我在非洲用過。它切開過三百二十七條股動脈,救活了兩百八十九人。死的那三十八個,不是因為刀慢,是因為沒血可輸?!?/p>
王振海終于開口:“這些和你持械威脅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剪了視頻?!标惓幙粗澳慵舻袅宋也潦值膭幼?,也剪掉了這刀一直在袖子里的事實?!?/p>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連上投影。一段完整的監(jiān)控視頻開始播放。
畫面里,他從洗手池邊轉(zhuǎn)身,走向搶救室。袖口確實有銀光一閃——那是他擦手時,水珠從指尖甩出,掠過金屬刀柄的反光。接下來全程,刀始終藏在袖中,從未抽出。他抬手時,也只是用掌根推了推眼鏡。
視頻結(jié)束。
會議室靜得能聽見空調(diào)出風的聲音。
紀檢組長皺眉:“這......確實是完整記錄?!?/p>
“那你們剪它干什么?”陳硯問。
沒人答。
王振海冷笑:“就算沒拿出來,你帶著它進搶救室,本身就是問題。醫(yī)院不允許醫(yī)生私自帶器械上崗?!?/p>
“我不算正式醫(yī)生?!标惓幷f,“我是編外的。藥柜我碰不了,主診權(quán)我拿不到,連排班都得看人臉色。但我得救人。有時候,等器械包送來,人已經(jīng)死了?!?/p>
他頓了頓,伸手把刀拿起來,刀尖朝下,輕輕抵在自己左臂內(nèi)側(cè),手腕一轉(zhuǎn),劃開一道口子。
血立刻滲出來,順著小臂往下流,滴在會議桌邊緣,砸出一個小紅點。
“股動脈穿刺位。”他說,“要傷人,得這么進,四十五度角,深度三厘米二。要自殘,也得這么來。你們覺得,我剛才在搶救室,有這個動作嗎?”
沒人說話。
他拿紙巾擦了擦刀,又擦了擦手臂,把刀重新裝好,放回袖中。
“這刀不是兇器?!彼f,“它是止血的。你們可以查醫(yī)院安保記錄,我進院三年,從沒在非急救場合掏過它。上次拿出來,是六個月前,給一個腸穿孔的流浪漢做野外穿刺?!?/p>
紀檢組長低頭翻材料:“那昨天你為什么拒絕使用3號柜的藥?”
“因為我懷疑那批藥被調(diào)包了?!标惓幷f,“批號LX-734,表面是腎上腺素,實際成分接近諾卡汀。用在中毒病人身上,會加速呼吸衰竭。”
藥劑科的人猛地抬頭:“你怎么知道諾卡汀?”
“我查過入庫記錄。”陳硯說,“驗收人簽名和王主任在會議紀要上的筆跡一致。同一個人,既管藥又管驗收,這不合規(guī)矩?!?/p>
王振海臉色一沉:“我代簽是因為流程緊急!”
“那你敢簽責任書嗎?”陳硯看著他,“如果那瓶藥真出了事,你敢在用藥記錄上寫‘責任自負’四個字嗎?”
王振海沒說話。
紀檢組長合上本子:“今天的會,是針對陳醫(yī)生持械問題。藥的事,我們會另行調(diào)查?!?/p>
“行。”陳硯說,“但你們得明白一件事——我不是在爭權(quán),也不是在鬧事。我是在保命。病人的命,和我的命?!?/p>
他轉(zhuǎn)身要走。
“等等?!蓖跽窈M蝗婚_口,“就算視頻完整,你也無法解釋一點——你為什么隨身帶刀?為什么非要用這種來路不明的舊器械?正常醫(yī)生不會這么做。”
陳硯停下,沒回頭。
“正常醫(yī)生也不會看著病人被錯用藥?!彼f,“正常醫(yī)生也不會在搶救室里,被人用剪輯視頻定罪。”
他回身,盯著王振海:“你問我為什么帶刀?因為我知道,有些事,光靠規(guī)矩攔不住。有些刀,不在袖子里,而在話里,文件里,簽名里。它們不出血,但殺人更快。”
他走到門口,手搭上門把。
“我這把刀,至少還知道往哪切?!彼f,“你們的刀,藏得太深,連自己都砍不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