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來新家?guī)臀規(guī)Ш⒆雍?，我總在睡夢中聽到陌生人的聲音?/p>

老公和婆婆都說我工作壓力太大，產(chǎn)生了幻聽。

那天我睡前喝了太多水，七點半起來上廁所，猛然看到婆婆領(lǐng)著幾個陌生人向二樓走去。

我叫住了她：「媽，有朋友來家里玩？」

婆婆還沒說話，后面的一個阿姨先開口了：「是桂姐的兒媳婦吧，你今天起得真早?！?/p>

「我們都是周圍的鄰居，過來借個道，馬上就走了。」

「你婆婆是個善良人，每天早上給我們開門。從你們家穿去菜市場，能少走10分鐘的路呢?！?/p>

阿姨的話音還沒落下，陽臺門那里又傳來了叫喊：「桂姨，你在嗎？麻煩給我開個門，上班要遲到啦！」

（1）

婆婆看了看陽臺的門，又看了我一眼，顯得有些為難的樣子。

剛才說話的阿姨卻又開口了：「桂姐，先去給孩子開門吧。聽這個聲音，是小張吧。剛才我們幾個還念叨，怎么沒見小張，看來是今天起遲了，可別耽誤他上班了?！?/p>

婆婆點點頭，朝陽臺走去。

門剛打開，只見一個20來歲的年輕小伙就朝樓梯口竄了過來，跑上了二樓，嘴里還叫喊著：「桂姨，今天又謝謝你了。我晚上來看你。」

最初的那批阿姨笑著打趣他：「跑快點啊，小張?！?/p>

「現(xiàn)在已經(jīng)43分了，地鐵還有2分鐘就發(fā)車了?！?/p>

客廳里充滿了歡樂的氣氛，我的心情截然相反。

兩年前我和老公千挑萬選，買下這套20年房齡的兩層小樓，就是看中了他特殊的地理位置：房子依山而建，一樓和別的房子連成片，一樓陽臺外有大片空地，搭上棚子種上花草，等囡囡長大點可以在里面玩；二樓剛好和一條馬路相接，推開書房門，走100米就是菜市場，200米就是地鐵站。

別的住戶需要遠遠地繞行一圈才能到的地方，我們家卻只用上一層樓，生活別提有多方便。

可原來，不只我們看中了它的便利，周圍的人也都惦記著呢。

我強壓著脾氣把鄰居們送走，關(guān)上門就沉了臉色：「媽，她們每天都從我們家里走嗎？」

「我以前睡夢中，聽到的就是她們說話的聲音吧?！?/p>

婆婆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滿臉討好地看著我：「都是鄰居，人家求上門來，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我知道你愛干凈，不喜歡別人不換鞋進家里，所以沒跟你說。」

「你放心，她們走后我都會拖地，不會把家里弄臟的?！?/p>

看著婆婆臉上的小心翼翼，我突然想到了我媽。

記憶中的她，臉上總是掛著這樣的表情，小心地討好她的丈夫，生怕那個男人一個不開心就「忘了」給她家用，讓她不得不一分錢掰成兩塊花。

心中的憤怒被無奈所占據(jù)，我牽起婆婆的手：「媽，沒說家里臟。」

「家里被你收拾得很干凈。辛苦你了，跟在她們后面打掃?！?/p>

「正好今天我也跟她們碰面了，以后她們再來借道，你就說我脾氣不好，不同意。」

「別再讓人進我們家了。」

婆婆含糊地應了一聲，說：「我把家里打掃下?！狗砰_我的手去拿內(nèi)陽臺上的拖把。

回到臥室，我忍不住給顧鑫打了個視頻：

「如果我今天沒撞見媽給別人開門，你們準備瞞我多久?！?/p>

顧鑫訕笑一聲：「老婆別生氣，瞞著你是我和媽做得不對?！?/p>

「媽這么多年也不容易，我爸什么德行你也知道，和你爸一樣......」

「好不容易擺脫那個男人，過來跟我們住了，這里人生地不熟的。人家老太太們都認識幾十年了，都不愿意帶她玩?！?/p>

「后來聽說這棟房子是我們的，時不時過來借道，這才跟媽熟悉起來，愿意多跟媽聊聊，帶著媽去跳廣場舞。」

「為了咱媽，忍忍就過去了?！?/p>

（2）

幾天后的一個上午，我被一陣刺耳的碰撞聲吵醒。

一看時間，才十點半。

自從換了外籍老板，工作時間也跟著她調(diào)整。

每天凌晨兩三點才能入睡，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十點半就被吵醒，我的內(nèi)心很是暴躁，推開臥室門，眼前的景象更是讓我憤怒。

客廳茶幾周圍的地磚上，散落著許多瓜子皮和花生殼。

廚房里五六個阿姨擠在一起，七嘴八舌說著什么：「沒事吧。有沒有傷到手。」

「走路小心點，別踩到玻璃碎片了。」

上次見面最活躍的那個張姨，竟系著我那條印著小雛菊的圍裙，戴著我洗碗用的手套在撿地上的玻璃碎片。

我拎著吸塵器到了廚房，冷不丁地把吸力開到最大，將吸塵器的頭懟到了人群中的地板上。

幾個阿姨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看著我穿著睡衣把整個地面都吸了一遍。

等我又開始吸廚房門口的區(qū)域時，張姨拉住了我：「顧鑫他媳婦，不用打掃這里。」

我甩開張姨的手：「叫我林薇就行。囡囡才3歲，正是喜歡到處走的年紀。不打掃干凈了，我怕碎片弄傷她。」

「都是鄰居的，到時候賠償費照你要多了，你心里不舒服。要少了，我咽不下這口氣?！?/p>

張姨的臉色有些尷尬：「玻璃碗摔的時候廚房門關(guān)著呢，哪能摔到外面。你放心，廚房里面張姨肯定給你打掃干凈?！?/p>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對了，剛才忘了問。張姨你怎么在我家廚房，還穿著我的圍裙，戴著我的手套。如果我沒看錯，剛才摔的玻璃碗，好像也是我家的？」

張姨脫下手套，在圍裙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我們幾家廚房沒裝空調(diào)，這鬼天氣，一做飯跟蒸籠似的，真是受不了。還是你們家好，全屋空調(diào)，舒服多了?！?/p>

「我們就來借個地方做頓飯，放心，燃氣費我們幾家平攤，剛才打碎的碗張姨也會賠你的，絕不讓你們吃虧！」

她說得那么理所當然，仿佛這是小區(qū)公共廚房。

說到燃氣費平攤、把碗賠給我時，更是好像我占了她們的便宜。

我翻了個白眼，把吸塵器重重地放在地上就要發(fā)火，婆婆卻跟上來扯了扯我的袖子，輕聲說道：「小薇，天氣太熱了，大家都不容易?！?/p>

「反正我們家空調(diào)一直開著，多幾個人也費不了多少電。」

「她們做好飯就走。大夏天的，相互體諒下?！?/p>

我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和婆婆身上。

我看到婆婆的臉上滿是乞求，和記憶中的媽媽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wěn)：「張姨，各位阿姨，聲音能不能小一點？我昨天工作到凌晨三點才睡，現(xiàn)在真的很需要休息?！?/p>

阿姨們互相看了看，七嘴八舌地應著：「哎喲，這么辛苦啊?！?/p>

「好好好，我們小聲點，小聲點?！?/p>

張姨也笑著擺手：「對不起，張姨剛才手滑了?？烊グ?，我們保證不吵了！」

（3）

周六放假不用工作，張姨那群討人厭的鄰居也沒來家里蹭空調(diào)，我在兒童房陪囡囡拼積木。

小丫頭突然抬起頭，奶聲奶氣地說：「媽媽，玩巴比，總統(tǒng)巴比。」

那是她最喜歡的職業(yè)芭比娃娃里的一個，穿著西裝套裙，笑容大方。

「好，媽媽給你找?！刮倚χ鴳?，拉開了玩具箱。

然而，放娃娃的箱子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有那個熟悉的短發(fā)芭比的身影。

「媽，囡囡的巴比娃娃找不到了，她把玩具拿到外面玩過嗎？」我揚聲問晾衣服的婆婆。

婆婆走進來：「沒有啊。玩具從來不讓她帶出這個房間?！拐f著也幫我一起找起來。

桌子下、抽屜里、甚至垃圾桶都看了看，還是沒有。

「奇了怪了，還能長翅膀飛了？」我皺起眉。

婆婆也跟著嘀咕：「是啊，肯定在這個房間里啊?！?/p>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呀，瞧我這記性。還到處找呢。前幾天下午，你張姨帶她小孫女小天過來玩，囡囡可大方了，自己的芭比塞給小天了！」

「小孩子嘛，記性都不好，送出去轉(zhuǎn)頭自己就忘了，現(xiàn)在又想玩。」

囡囡大方？送給小天？

我心里咯噔一下。

囡囡或許會愿意分享玩具，但那個總統(tǒng)芭比是她特別喜歡的娃娃，怎么可能主動送給一個并不熟悉的小女孩？

我看著婆婆臉上生硬的表情，心里那股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濃。

我點點頭，說道：「哦，是這樣啊。送就送了吧，一個娃娃而已，我讓囡囡玩別的?！?/p>

余光卻忍不住觀察婆婆臉上的神色。

婆婆明顯松了一口氣，說了聲好，轉(zhuǎn)身又去了陽臺。

我拿出手機，對照著淘寶購買記錄，一件件盤點玩具。

全部核對一遍后，我確定了，囡囡的芭比少了三個，四驅(qū)車少了一輛。

婆婆的解釋根本站不住腳，囡囡再大方，也不會送出這么多個玩具。

只有一個可能：有人偷走了它們。而婆婆，在替那個人打掩護。

我找到了在書房的顧鑫：「有人偷囡囡的玩具。我懷疑是張姨。媽還給她打掩護?！?/p>

顧鑫的臉色不太好看：「薇薇，這話可不能亂說。張姨那人雖然愛占點小便宜，但不至于偷小孩子的玩具?！?/p>

「媽更不可能幫著外人騙自家人。你這話說得太難聽了?！?/p>

我看著不分事情緣由，直接責怪我的樣子，心火蹭地冒起來：「你見過張姨幾次啊，就敢替她擔保。哪怕不是她偷的，也是其他幾個常來家里的人偷的。」

「我之前就說了，哪有天天讓外人在家里進進出出的道理?！?/p>

「還有你也是，之前還幫著你媽一起騙我?！?/p>

「顧鑫，我們買的可不是我們買的不是三塊五塊的地攤貨。丟的幾個玩具加起來小一千塊！我要報警抓她們！」

「你小點聲！」顧鑫擔心地看了一眼書房緊閉的房門，壓低聲音，「別讓媽知道這些玩具的價格，她要心疼的?！?/p>

「說什么報警的傻話。哪怕真是張姨拿的又能怎么樣呢。為了幾個玩具，把鄰里關(guān)系搞僵，值得嗎？」

「為了咱媽，忍忍就過去了?！?/p>

又是這句話！

又是忍忍就過去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突然感到一陣疲憊和失望。

他永遠是這樣，遇到問題只想和稀泥，從未想過我和女兒在這個家里應有的安全感。

我不再跟他爭辯，轉(zhuǎn)身回到了兒童房。

看著玩著護士芭比的囡囡，我拿出手機，在淘寶搜索框里輸入了「微型攝像頭」、「家用」、「無線」、「隱蔽」。

（4）

裝上攝像頭之后，我才知道張姨那群人待在我家的時間竟然那么久。

不光是早上買菜的兩個來回和中午前輪流在我家做一頓飯，只有婆婆在的下午，她們更是肆無忌憚。

打麻將、織毛衣、做十字繡，我家的客廳仿佛成了老年人活動室，一群人總是下午兩點集合，玩到五點半才開始收拾客廳，各自離去。

今天我和顧鑫都出差，她們甚至把跳廣場舞的地點都改成了我家，晚上十點都沒散場。

茶幾和地毯被她們挪到靠墻的位置，我高價購入的音響被搬到了客廳的正中間。

我看著監(jiān)控畫面里她們穿著小皮鞋，在瓷磚地板上盡情放肆跳躍的身影，看著囡囡孤單一個人睡在兒童床上的樣子，我恨不得沖回家中，把她們通通趕出去。

我一個電話打到了婆婆的手機上。

婆婆停下了音樂，又給她幾個阿姨比了個安靜的手勢，這才接通了我的電話：「薇薇，有什么事嗎？」

「媽，囡囡睡了嗎？我有點想囡囡了?！?/p>

「九點半就睡了，我也快睡了?！?/p>

等待掛了電話，我聽到監(jiān)控里傳來她們說話的聲音。

「媳婦手下討生活難啊。行為言語都不能出差錯。生怕一個不好被媳婦嫌棄，去兒子面前鬧起來，攪得整個家都不安寧。」這是張姨的聲音。

婆婆好像點了點頭。

「也幸虧你兒子孝順又爭氣，媳婦才愿意給你面子。要我說啊，咱們幾個人里，還是屬桂姐最幸福?？催@房子，住著可真舒服啊?！雇跻淘谄牌偶绨蛏吓牧伺摹?/p>

婆婆臉上揚起了一個自豪的笑容：「顧鑫是爭氣，讓我過上了好日子。至于我媳婦，哎，也就面子上過得去?！?/p>

「都是街坊鄰居的，喜歡待這里，常來就是了。不說這些了，來來來，我們繼續(xù)跳舞吧?！?/p>

虧我從前總心疼婆婆，覺得她和我媽一樣，嫁了個糟心的老公，委曲求全地活了大半輩子。

我媽病逝后，我拿她當我親媽一樣心疼，為了她的鄰里關(guān)系，忍了這些糟心的鄰居。

可原來，在她心里，我對她也就是面子上過得去而已。

看著她們完全不顧忌囡囡放起了音樂，我又一個電話打到了婆婆的手機上：「媽，我看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雨，幫我關(guān)下臥室的窗戶吧?！?/p>

連續(xù)被叫停兩次，這群阿姨們終于沒了跳舞的興致。

她們將地毯、茶幾和音響一一復原，一臉掃興地離開了家門。

婆婆一臉歉意地給每人塞了兩個桃子，說：「今天沒跳盡興，我們下次再約?！?/p>

我嘴角扯出一個冷笑。

下次再約？

不，沒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