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

廠里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我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說我連個鄉(xiāng)下寡婦都爭不過，說顧衛(wèi)國根本看不上我。

午休的時候，顧衛(wèi)國來找我。

他給我?guī)Я艘粋€飯盒：“里面是紅燒肉，你補補?！?/p>

我沒接。

“秀，別生氣了，劉嫂子一家剛來城里，人生地不熟的，等過陣子，我肯定把房子要回來?！?/p>

“你每個月給她多少錢？”

他愣了一下。

“沒多少，就是我一半工資?！?/p>

顧衛(wèi)國是技術員，工資三十八塊五。

一半，差不多是二十塊。

還有糧票、布票、油票。

“她沒手沒腳嗎？自己不能去干活嗎？”

“她身體不好，哎，她還要照顧老人孩子。”顧衛(wèi)國皺起了眉頭。

“秀，你怎么能這么說？王大力剛走，尸骨未寒！我讓他家孤兒寡母衣食無憂，有錯嗎？”

他的聲音大了起來。

“他為我命都沒了！”

又是這句話。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很陌生。

組長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小蘇，下午好好干活，別想那些有的沒的?！?/p>

我點點頭。

顧衛(wèi)國把飯盒塞給我，走了。

我打開飯盒，里面的紅燒肉很香。

我把它遞給旁邊工位的張姐。

她說：“傻姑娘，自己不吃嗎？”

我說：“沒胃口。”

下午，廠里傳開了。

說顧衛(wèi)國把婚房讓給了救命恩人的遺孀。

風向一下子就變了。

人人都夸顧衛(wèi)國有情有義，是條漢子。

說我蘇秀小肚雞腸，容不下一個寡婦。

我成了那個不懂事的惡人。

晚上回家，我媽告訴我，劉桂香來了。

她帶著她的兩個孩子，還有她婆婆。

“就站在我們家門口，光哭，也不說話?！蔽覌寶獾眯乜谔?。

“街坊鄰居都出來看，她就說，是她對不起你，是她害了我們，她男人不該去救顧衛(wèi)國?！?/p>

“她這是什么？是逼我們！”

我爸把飯碗重重一放。

“明天我就去廠里找他們領導！欺負人也沒這么欺負的！”

“爸，別去?！蔽依∷?。

“去了，我就更沒臉了?！?/p>

第二天，我主動去了那套婚房。

門沒鎖。

我推開門，里面亂糟糟的。

劉桂香的婆婆正坐在小板凳上，給兩個孩子喂飯。

看到我，老太太眼睛一翻。

“你來干什么？看我們的笑話？”

劉桂香從房間里出來，穿著一件新襯衫。

那個料子我認得，是顧衛(wèi)國攢了很久的布票買的。

他說要給我做新衣裳。

“秀，你來了?！彼男θ萦行擂?。

我點點頭：“來看看?！?/p>

我看到我的暖水瓶，我的臉盆，我的痰盂，都放在墻角下。

那是我的嫁妝。

“這些東西，顧衛(wèi)國說先放你這里。”

“嗯?！彼拖骂^，笑聲說道：“衛(wèi)國哥心善?！?/p>

“是啊，他心善?！?/p>

我沒多說了，轉身離開。

走出那棟樓，我覺得天都是灰的。

我攢了那么久的嫁妝，就這么成了別人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