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綁匪把槍丟在我們面前，規(guī)則很簡單：“你們姐妹，只能活一個。誰想活，就舉手?！?/p>

姐姐十歲，把我護(hù)在身后，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我才七歲，除了哭，什么都不會。

綁匪不耐煩的催促和那黑洞洞的槍口下，我看著姐姐慘白的臉，在那一瞬間，我顫抖著，舉起了我的手。

我被放走了。

身后，是姐姐那雙瞬間死掉的、再也沒有光的眼睛。

三個月后，姐姐被救回。

代價是一條殘疾的腿，和一道從眉骨橫貫到嘴角的疤。

爸媽沖上去抱住她痛哭，而我媽回頭看我的第一眼，沒有欣喜，只有審判。

她把我拉到無人的走廊，問了那句困了我十年的話：“安然，你姐姐都把你護(hù)在身后了，你怎么能舉手？”

1

十年后的今天，我十八歲生日。

我人生的“成人禮”，更像是一場對十年前那場罪孽的公開紀(jì)念。

家里沒有點(diǎn)燃的蠟燭，沒有甜膩的蛋糕，甚至沒有一句最簡單的“生日快樂”。

客廳的燈光調(diào)得比平時要暗一些，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桌上擺著四菜一湯，每一道都是姐姐安寧愛吃的。

而我，只是這個家里多出來的一雙筷子，一個必須出席這場紀(jì)念儀式的影子。

媽媽坐在姐姐身邊，用一種我十年都未曾聽過的溫柔語氣，勸她多喝點(diǎn)湯。

她用勺子仔細(xì)地、一遍又一遍地撇去雞湯上浮油，才將清澈的湯汁和最嫩的雞腿肉一起盛進(jìn)姐姐的碗里。

“寧寧，多吃點(diǎn)，醫(yī)生說你身子虛，要好好補(bǔ)補(bǔ)?！?/p>

她的眼神里，是我從未擁有過、小心翼翼的疼愛。

爸爸則沉默地扮演著他的角色。

他一聲不吭地給姐姐夾她最愛吃的清蒸鱸魚，用筷子仔仔細(xì)細(xì)地挑掉每一根比頭發(fā)絲還細(xì)的魚刺，將魚腹肉整整齊齊地碼在她的碟子里。

他們?nèi)齻€人，組成了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悲傷而和諧的整體。

而我面前的碗，從始至終都是空的。

好像我這個人不存在，我的生日也不存在。

我早已習(xí)慣了這種透明。

我低下頭，用筷子機(jī)械地扒著碗里的白米飯，不敢看任何人，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眼角的余光里，是姐姐安寧。

她那張?jiān)?jīng)和我一模一樣的臉上，如今多了一道猙獰的疤痕，像條蜈蚣，從她的眉骨爬到嘴角，讓她笑起來的時候，會牽扯出詭異的弧度。

她全程一言不發(fā)，左手拿著筷子，極其緩慢地吃著飯。

而她那只沒有傷疤的、完好的右手，則一遍又一遍地，隔著柔軟的布料，輕輕撫摸著自己空蕩蕩的右褲管。

一下，又一下。

那動作很輕，沒發(fā)出任何聲音，卻像記記重錘，精準(zhǔn)地、殘忍地砸在我的心上。

她在提醒我，提醒我們所有人——她用什么，換來了我今天能坐在這里，安然無恙地吃飯。

這頓飯，在死寂中開始，在死寂中結(jié)束。

我默默地站起來，收拾碗筷，準(zhǔn)備逃回我那個小小的、可以讓我喘息的房間。

這是我在這家里唯一的價值——不會說話的傭人。

“然然。”

爸爸在身后叫住了我，聲音里帶著疲憊。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他避開媽媽和姐姐的視線，快步走到我身邊，將一個紅色的利是封飛快地塞進(jìn)我的手心。

那利是封很薄，里面應(yīng)該只有一張嶄新的人民幣。

“然然，生日快樂，”

他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在耳語，語氣里滿是無法言說的歉意，“別怪你媽和你姐，她們......她們心里苦?！?/p>

我攥著那個紅包，指尖傳來的觸感卻不像紙，而像塊被地獄之火燒得通紅的烙鐵，燙得我整顆心都猛地蜷縮起來。

我的人生，從舉起手的那一刻起，就被永遠(yuǎn)地釘在了“虧欠者”的十字架上。

永無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