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人攙著林鋒回去時，林銘穿過江市破舊的老城區(qū)，在一棟墻皮剝落的老式平房前停下腳步。

那個刺眼的日期——3018年4月29日，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盤旋。

七年來的苦難、掙扎、兄弟的犧牲，與家中那場建立在欺騙和掠奪之上的“喜宴”畫面交織在一起，讓他胸中的戾氣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和刻骨的悲，敲響了平房的門。

“吱呀——”

門開了。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工裝褲、扎著簡單馬尾的少女蘇硯薇出現(xiàn)在門口。

她手里還攥著半塊濕漉漉的舊抹布，額角帶著細(xì)密的汗珠，幾縷碎發(fā)貼在白皙的臉頰上。

當(dāng)看清門外人時，少女那雙清澈如山泉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盛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

“啪嗒?！蹦ú嫉粼诘厣?。

“......林、林銘哥？！”

少女的聲音帶著顫抖，下一秒，巨大的喜悅讓她猛地?fù)溥^來，緊緊抓住林銘的胳膊，像是怕他再次消失。

“硯薇?！绷帚懕涞男淖⑷胍唤z暖流，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是我，我回來了?！?/p>

“快進(jìn)來！”蘇硯薇興奮地拉著林銘進(jìn)屋，小臉因為激動而泛紅。

屋子很小，用一道掉漆的木板墻隔開。

外間二十來平，窗戶糊著舊報紙，一張硬板床，一個瘸腿的木柜，床上是洗得發(fā)白露出黃棉絮的舊被褥。里間更小，只放得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張堆滿書本的斜腿桌。

“林銘哥，坐、坐床上吧，家里沒凳子?！碧K硯薇有些窘迫地搓著衣角，臉頰微紅。

“跟我客氣什么？”林銘笑了笑，自然地坐在床沿，“小時候我還在這張床上畫過'地圖'呢，蘇叔氣得追著我打?！?/p>

蘇硯薇被他逗得噗嗤一笑，緊張感消散不少。但很快，她明亮的眼睛看向林銘身后，帶著期盼和小心翼翼：

“林銘哥，我哥蘇野......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空氣瞬間凝固。

蘇硯薇小聲說：“四海沿岸全部失守，內(nèi)陸各省也幾乎都淪陷，我還以為你和我哥......”

“不過，沒事就好！”

看著女孩的神情，林銘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心口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

他沒有立刻回答蘇硯薇關(guān)于哥哥的問題，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復(fù)雜的情緒。

蘇硯薇神色一怔，從進(jìn)屋就一直問這問那的嘴也停了下來。

她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林銘緩緩地、極其沉重地從懷中掏出那塊早已被鮮血和汗水浸透、又被巨力扭曲變形的金屬銘牌。

冰冷的金屬，正面是模糊的刻痕：“序戰(zhàn)司-編號3761，蘇野”。

翻到背面，那個用匕首深深鐫刻、歪歪扭扭卻力透鐵背的字——“薇”，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得林銘靈魂都在顫抖。

蘇野最后決絕的嘶吼仿佛又在耳邊炸響：“銘哥！沖出去！別管我們！......如果我回不去了，替我......照顧硯薇??！”

林銘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金屬銳利的邊緣深深陷入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他低下頭，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硯薇，對不起......”

“我，沒能把他帶回來?！?/p>

蘇硯薇臉上的神情逐漸凝固。

林銘將手中的身份牌遞了過去。

蘇硯薇顫抖著雙手，緩緩接過。

纖細(xì)的手指撫過那個鐫刻至深的“薇”字。

五年前，獸潮抵近華夏大理。

城防告急，蘇野隨軍奔赴前線，誓言守土。

一腔熱血，保家衛(wèi)國！

蘇硯薇卻知道，哥哥作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父親重病，家中負(fù)債累累；她蘇硯薇學(xué)習(xí)優(yōu)異，學(xué)費卻沒著落。

他毅然參軍，背負(fù)起這個家庭的重?fù)?dān)！

走的那晚，他跪在地上給父親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哽咽：“爸，我走了，您和硯薇保重?！?/p>

接著，他又抓著蘇硯薇的手，眼含熱淚：“薇妹子，你放心，哥等邊疆危機平息就回來，到時候替你跟林銘那臭小子做主婚人！”

“明明答應(yīng)過我，怎么能反悔呢？”蘇硯薇的眼淚奪眶而出，嗚咽痛哭。

“抱歉......”

林銘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了拍女孩的背。

良久，蘇硯薇才振作起來。

“林銘哥，我哥說你在軍中是大忙人，這次回來，是特地為我哥送銘牌么？”

她的眼眶還是紅紅的，語氣帶著些哭腔，神情卻已有了幾分堅毅。

“是，也不是?！绷帚戄p聲道：“我回來，是要送野子一程。”

“但以后不打算回軍部了，就待在江市?！?/p>

“你這是......轉(zhuǎn)業(yè)了？”蘇硯薇微微一愣。

林銘點頭，笑道：“不止轉(zhuǎn)業(yè)呢，剛才我回家，還跟家里鬧翻，徹底斷絕了關(guān)系。”

“??？！”蘇硯薇掩嘴，震驚不已。

但馬上，她就露出燦爛的笑容：“斷絕關(guān)系好啊，早該這么做了！”

“當(dāng)初他們?yōu)榱吮Ａ咒h，竟然讓你去緬邦送命，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為人父母！”

說著，她興奮地挽住林銘的手臂，“林銘哥，你現(xiàn)在沒處可去了吧？”

“就住在我家如何？”

“雖然我家窮是窮了點，騰塊地方還是可以的?！?/p>

林銘怔怔地看著蘇硯薇。

軍部身份盡去，還被逐出家門。

現(xiàn)在的他，就如同一條喪家之犬。

可蘇硯薇，并未因為這些事就冷落他。

蘇叔一家，一直是將他當(dāng)做親兒子看待。

哪怕被親生父母掃地出門，這里，也永遠(yuǎn)為他敞開大門！

林銘柔和地笑道：“這樣，那我就厚著臉皮打擾了?！?/p>

從前線退回來，林銘并沒有帶什么隨身行李。

本想著家里什么東西都有，沒成想現(xiàn)在又要重新置辦。

不過眼下，還是要先解決住房問題。

蘇家的宅子不算小，一共八間房，但現(xiàn)在只有蘇硯薇和她父親蘇安邦住的這一間還屬于他們倆。

蘇硯薇便把林銘安排在蘇安邦的這個隔間。

林銘感覺有些疑惑。

“我住這，那蘇叔怎么辦？”

蘇硯薇臉上閃過一絲愁緒：“我爸在醫(yī)院，暫時不會回來了?！?/p>

林銘眉頭一皺，“蘇叔他......怎么了？”

蘇硯薇滿臉憂愁，“醫(yī)生說，他恐怕活不過一個月了?！?/p>

聞言，林銘臉色猛地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