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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建康侯府的事牽連盛廣,弘德帝大動肝火,鐵了心要將前朝舊人斬草除根,連日來,抄家、流放的官員不少,如此一來,倒是拔出了不少釘子。
弘德帝心情不佳,蕭玥更是傷心不已,宮中上下都透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二位不快。
“長樂這些日子發(fā)了瘋似的在梨園騎射,手都磨破了,你去陪陪她吧?!焙氲碌坶]著眼睛,面上帶著倦怠,手指撥弄著手串。
“是。”謝靖也是十分擔(dān)憂蕭玥,只是他身為帝王親衛(wèi),不可擅離職守,都不曾與她好好說過話。如今得了帝王首肯,自然馬不停蹄地向梨園而去。
蕭玥一身利落的騎裝,跨坐在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上。她策馬狂奔,一次次沖向箭靶,引弓、搭箭、松弦!箭矢破空之聲尖銳刺耳,好似要將靶心撕碎。
“咄!咄!咄!”
箭矢深深沒入靶心,甚至穿透了草靶,力道之大,震得箭靶木架都微微搖晃。她毫不停歇,調(diào)轉(zhuǎn)馬頭,再次沖刺,滿腔無處發(fā)泄的怒火與蝕骨的悲痛,都灌注在這冰冷的箭矢之中。
她緊抿著唇,下頜繃成一條冷硬的線,往日那雙顧盼生輝、靈動狡黠如狐貍般的眼眸,此刻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汗水浸濕了她的鬢發(fā),黏在蒼白卻倔強的臉頰旁,握著弓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甚至能看到指腹和虎口處滲出的點點血跡。
謝靖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悶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他記得她肆意張揚的笑,記得她狡黠地眨著眼睛算計人時的模樣,記得她策馬揚鞭時飛揚的神采......那些鮮活的、明媚的瞬間,漸漸與眼前這個渾身散發(fā)著冰冷戾氣的少女重疊。
他沒有立刻上前,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株梨樹下,目光始終追隨著那個在場上馳騁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馬匹終于顯露出疲態(tài),漸漸慢了下來。蕭玥勒住韁繩,黑馬噴著粗重的鼻息,在原地踏著碎步。她挺直的脊背似乎也松懈了一瞬。
謝靖一身千牛衛(wèi)的花鈿繡服,身姿挺拔如松,正靜靜地看著她。四目相對,他眼中的擔(dān)憂、心疼,如同溫?zé)岬娜Р患胺赖貨_進她的心底。
蕭玥沒有說話,只是利落地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內(nèi)侍,然后一步步朝著謝靖走來。
她的腳步有些沉重,帶著宣泄過后的虛脫感。走到謝靖面前站定,額角的汗水還在順著臉頰滑落,沾染了塵土,顯得有些狼狽。那雙清亮的眸子抬起,里面翻涌的情緒復(fù)雜難辨。
“你來了?!彼坪鹾V定他會來。
謝靖的目光落在她血跡斑斑、微微顫抖的手上。他眉頭緊鎖,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
“疼嗎?”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力量。
蕭玥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他更輕卻更堅定地握住了手腕。他的指腹溫?zé)岫鴰е±O,避開了她手上的傷口,只穩(wěn)穩(wěn)地托著。她掙扎的動作頓住了,咬著下唇,別開臉,不肯看他。
謝靖沒有再多問,只是極其認(rèn)真地、輕柔地用帕子擦拭她手上沾染的塵土和干涸的血跡,神情專注得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微涼的錦帕觸碰到破皮的傷口,帶來細(xì)微的刺痛,蕭玥的身體繃緊了一瞬。
“陛下?lián)哪?,特意命我來尋你?!敝x靖小心地將錦帕疊好,覆在她傷得最重的虎口處,輕輕按壓止血,動作溫柔,“我也是?!?/p>
蕭玥眼中寒光一閃,“阿晏,你知道的,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阿娘…兄長…他們的死始終是我心頭的一根刺!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揮師北上,踏平鐵勒!把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地還回去!”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帶著一絲哽咽,卻又被強行壓下。
謝靖靜靜地聽著她發(fā)泄,沒有打斷,沒有反駁。直到她胸脯起伏,氣息稍平,他才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迎上她充滿恨意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我知道?!?/p>
“我知道你心里的痛,知道你背負(fù)的血債。”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沉甸甸地砸在蕭玥心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想手刃仇人,我就為你執(zhí)刀。你想揮師北上,我就做你的馬前卒,為你開道,替你掃平一切障礙?!?/p>
他微微傾身,靠近她,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眼神專注而熾熱:“殿下,無論你要做什么,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我都會陪著你。”
微風(fēng)吹過,帶起蕭玥散落的發(fā)絲。謝靖的話語,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像最堅實的壁壘,瞬間擊潰了她的心防。連日積壓的憤怒、悲傷和疲憊,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她定定地看著謝靖,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忠誠。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碎裂,一絲極其微弱的水光,迅速氤氳開來,又被她倔強地逼了回去。
良久,她緊繃的肩膀終于徹底松懈下來,整個人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微微晃了一下。她沒有再說話,只是慢慢地將額頭抵在了謝靖寬闊堅實的肩膀上。
謝靖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臂,以一種保護的姿態(tài),極其輕柔卻又無比堅定地環(huán)住她。
春風(fēng)帶著涼意,吹過空曠的梨園,卷起幾片落葉。遠處宮燈的光暈朦朧地籠罩著相擁的兩人。
她閉上眼睛,將臉更深地埋進他的肩窩,聲音悶悶地傳來:“阿晏......”
“嗯?”
“你要說話算話。”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不再是歇斯底里,“你要永遠站在我身后?!?/p>
謝靖收緊手臂,下巴輕輕蹭了蹭她的發(fā)頂,聲音沉穩(wěn)如磐石:“好?!?/p>
日頭逐漸西斜,梨園安靜下來,只有風(fēng)聲和遠處隱約的宮漏聲。
快了。弘德帝胸懷大志,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到時候......
過了許久,蕭玥才從謝靖懷里抬起頭,眼圈還有些微紅。她看著謝靖肩頭被自己汗水淚水浸濕了一小塊的衣料,難得地有些赧然,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臉:“你這身衣裳......回頭賠你。”
謝靖看著她強裝鎮(zhèn)定卻掩飾不住微紅耳尖的模樣,眼底終于漫上一絲極淡的笑意。他抬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眼角殘留的一點濕意,動作熟稔而親昵。
“不用賠?!彼穆曇舻统翜睾?,“我的就是你的?!?/p>
蕭玥被他這直白的話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那眼神終于恢復(fù)了幾分往日的靈動,眼圈紅紅的,活像只兔子。
“油嘴滑舌。”她嘀咕了一句。
謝靖道:“那你喜歡嗎?”
蕭玥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復(fù)雜,仿佛他被奪舍了一般。
她忽然伸出手,攤開在他面前,掌心朝上,上面殷紅的傷口格外刺眼
“手疼?!彼碇睔鈮训卣f,“幫我包扎。”
謝靖看著她這副耍賴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深,無奈又縱容地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執(zhí)起她的手,像捧著易碎的珍寶。
“是,我的殿下。”他低沉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帶著寵溺,“回去就給你上最好的藥。保證讓你這雙手,能穩(wěn)穩(wěn)地拉開最強的弓。”
蕭玥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還差不多?!彼吡艘宦暎斡伤麪恐约旱氖郑D(zhuǎn)身朝外走去。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緊密地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