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岫遠放棄了去寒窯找我。

他一聲令下，宮里迅速搭起高臺做法事。

熊熊烈火把父兄的骨灰揚起，迷了我的淚眼。

我嘶吼著撲向江岫遠，卻毫無作用。

直到幾壇骨灰燃盡，道士搖搖頭。

蘇芷蘭哭得好不可憐，她撲進江岫遠懷里：

“岫遠，怎么辦？找不到楚清露，我們就要分開了......”

江岫遠心疼地擦去她的眼淚，語氣沉了幾分：

“芷蘭，我一定可以找到楚清露，就算沒有她，我哪怕拱手山河也會讓你安然無事?！?/p>

蘇芷蘭聽了他的話，靠在他懷里笑得甜美。

滾燙的風中，我的靈魂痛苦扭曲。

少年天子因病癡傻，讓作為旁支的他攝政。

我父兄生前拼死守護的山河，如今在他眼里，不過是護住女人的東西。

離敵國使臣說的三日，如今只剩一日。

我失魂落魄跟著江岫遠飄到寢宮。

也許是他知曉了我弟弟的死訊，夜里做夢居然喊了我的名字。

夢醒，江岫遠驚坐起，喘著粗氣去了書房，把一卷卷字畫攤開。

我跟著他在那些畫前端詳了會兒，擬態(tài)而非求真，是蘇芷蘭模仿我的作畫風格。

蘇芷蘭確實是個奇人。

江岫遠攝政前，曾跟隨我父兄的軍營打戰(zhàn)，蘇芷蘭就是那時候跟著他們回來的。

他們說蘇芷蘭救了江岫遠，于是她在將軍府住了下來。

我教她作畫，她學得幾乎別無二致。

所以江岫遠認不出是情理之中。

他看完所有畫后，長吁一口氣：

“是她畫的，她肯定還活著......”

但很快，他死死盯住一副飛鳥圖，眼里滿是驚慌和恐懼——

因為我是個左撇子，畫鳥有個怪癖，只畫向右邊飛的。

可那幅畫中，栩栩如生的鳥展翅往左。

江岫遠又想起那日探子的消息，坊間傳楚清露的死訊。

電光火石間，他想到了什么。

江岫遠顧不上臉色蒼白，騎馬飛奔去寒窯。

我同他共騎一匹馬出了宮，看見身后蘇芷蘭的馬車在追趕。

蘇芷蘭呼喚他：

“岫遠！跟我回去好不好！”

江岫遠沒回應。

情急之下，蘇芷蘭拔出簪子刺在馬上。

馬匹受驚，開始橫沖直撞。

蘇芷蘭驚呼救命，果不其然，江岫遠飛身救下她。

蘇芷蘭就像個變故。

無論是現在，還是幾年前。

江岫遠從前事事以我為先，可從她出現后，一切都變了。

江岫遠的目光由我身上，鎖定在蘇芷蘭身上。

我常因此不開心，他卻要求我忍讓，說蘇芷蘭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最后，他為了救蘇芷蘭，把我害到這種地步。

我站在一旁看他倆。

猜測著江岫遠今天會不會因為蘇芷蘭而打道回府。

江岫遠確認蘇芷蘭沒受傷后，臉色驟然一沉：

“芷蘭，你為什么要阻止我？”

蘇芷蘭眼神閃躲：“夜深露重，我只是想讓你明日再來。”

我看見江岫遠緊繃的嘴角松了：

“芷蘭，你乖乖回去等我，我會處理好的?！?/p>

我苦笑。

他還是那么容易相信蘇芷蘭，無論多么大的破綻。

江岫遠不過前腳剛出宮，明明已經睡下的蘇芷蘭后腳便跟著找來了。

不過我意外的是，江岫遠居然命隨侍帶回蘇芷蘭，堅持前去寒窯。

空寂的院子被他弄得咚咚作響。

江岫遠敲門喊我：“楚清露！你回來沒！”

李嬸被吵醒，夜色下她只認出是兩天前來尋人的那人。

她不耐煩道：

“你有完沒完？楚清露人都死幾百年了你還來擾我們清夢？”

江岫遠呆在原地，喉結干澀地滾動了一下。

“她怎么會死......”

“死沒死你自己不會看啊？再說了，是個人就會死??！”

江岫遠點燃火折子，面前的門一推就開。

徹骨寒意撲面而來。

江岫遠再次走進這個困了我五年的地方。

屋里一片寂靜。

那日丟在桌上的嫁衣還在，昭示著這幾日都無人來訪。

他來找我那日，屋子里的布局幾乎一眼望盡，只有緊閉帷幕的床，是他沒有查看的。

江岫遠望向未知的床，如雷的心跳響起。

他慢慢走過去，我在他身旁，幾乎聽不見呼吸聲。。

跟進來的李嬸嗤笑：

“你這人也奇怪，人都死了這么多年了，居然才來找?！?/p>

他狠戾地瞪了眼李嬸。

“我好吃好喝給她，怎么會死？”

積灰的帷幕被他用力拉開。

一股濃郁、難以言說的氣味涌入鼻腔。

搖晃的燭火中，映入眼簾的是——

鋪著草席的床上，一具高度腐壞后余留的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