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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暮色四合時,雨下的更急了。
沈顏站在羅公館的臺階下,傘骨壓得很低,青緞傘面被雨水打的微微顫動。
她站的筆直,像是不肯折腰的白楊,唯有攥著傘柄的指節(jié)泛著青白,泄露了幾分難堪。
公館的鐵門緊閉,沿角滴水成簾,將她與里頭的光鮮隔絕成兩個世界。
羅家的管家出來時,連門都沒讓她進。
“沈小姐,我們少爺說了,咱們兩家的婚約就作罷吧?!?/p>
錦盒遞過來時沾了雨水,里面的半塊定親羊脂玉佩泛著冷光。
三年前羅青朔跪在沈家祠堂指天發(fā)誓的場景猶在眼前,而如今這塊玉佩倒像是塊寒冰,直往沈顏的心里鉆。
“他人呢。”
管家客氣的笑了下:“沈小姐,我們少爺說了,如今沈家這般境況,實在是不敢耽誤小姐您吶,畢竟您這樣的金枝玉葉,我們這小門小戶的實在是高攀不起。”
啪——
錦盒被重重的合上。
雨聲嘈雜,蓋住了沈顏指節(jié)攥緊的聲響。
她忽然笑了,眼角凝著水汽:“他當年低三下四求親時,倒是不嫌自己門弟低,如今我沈家落魄,他就像只老鼠一樣縮進了角落,倒也不怕人恥笑?!?/p>
轉(zhuǎn)身時,傘沿掃過管家的衣衫,濺起一串水珠。
“還當自己的是軍閥小姐呢,呸!”
身后的大門重重的合上,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前不久沈家倒臺,父母下獄,被抄家不說,生意也全被充了資本。
可她從未想過,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會是羅青朔。
三年的感情,就差最后一步就要步入正軌了......
沈顏仰頭,冰冷的雨水順著脖頸往衣領(lǐng)里灌,可她卻覺得痛快。
至少這雨水分明,不像人心,表面溫潤內(nèi)里渾濁。
黑色斯蒂龐克轎車碾過水洼時,沈顏正踩著青石板路上的積水,泥點濺上她的白月旗袍下擺,令她好看的眉心緊了緊。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來一截夾著雪茄的手腕,軍裝袖口綴著暗金紐扣,矜貴禁欲。
“沈小姐,求別人可不如求我。”
男人的聲音低磁性感,沈顏不用抬頭都知道是誰。
宋西墨,連那人都要禮讓三分的宋家少主。
宋氏一族,百年望族,祖上出過兩代帝師,到了宋西墨父親這輩,更是掌控著北方六省的軍權(quán),而宋西墨本人,二十歲留洋歸來便接手了家中產(chǎn)業(yè),如今不過二十六歲,就已經(jīng)是北華商會的掌權(quán)人。
手中握著兵工廠和商權(quán),足矣讓任何軍閥俯首稱臣。
沈顏盯著男人這副混不吝的紈绔模樣,不動聲色:“宋軍長是專程來看笑話的?”
“是來收債的?!彼挝髂托α讼?,軍靴踏出車門,碾米煙頭的動作帶著狠勁兒:“三年前你說寧可嫁條狗也不進宋家門?!?/p>
他刻意拖長了尾調(diào),帶著硝煙的氣息噴灑在沈顏耳畔:“現(xiàn)在,連狗都不要你了。”
雨水順著傘柄砸在沈顏的手背上,冰冷刺骨。
宋西墨是她曾經(jīng)的聯(lián)姻對象,兩家門當戶對。
可偏偏她性格驕縱,當眾撕毀了婚書,不屑一顧的拒絕了這樁婚事,去追求自由戀愛。
而她現(xiàn)在自己選的未婚夫卻是這番模樣,說來都讓人覺得可笑。
見她不說話,宋西墨抿了抿唇,猛地推開車門。
“上車?!?/p>
出乎意料的,沈顏竟真的合了傘,坐在了副駕駛。
水汽瞬間裹挾著車內(nèi)的空氣,潮濕發(fā)悶。
宋西墨:“沈小姐就不怕我把你拐賣了?”
“不跟著你,我也只有被拐賣的份兒?!?/p>
沒了沈家庇佑的漂亮女人,又是北平出了名的名媛小姐,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她想賣個好價錢呢。
宋西墨盯著她濕漉漉的側(cè)顏,忽然笑了,眼底的光晦暗不明:“沈顏,你還是這么......”
“這么什么?”
“這么不知死活?!?/p>
轎車揚長而去,濺起的水花打濕了羅公館的門匾。
宋西墨的私宅是法租界的一棟小洋樓,鐵藝大門上盤著薔薇枝,尖刺上還掛著水珠。
“去洗個澡。”
一進門,宋西墨就丟給了沈顏一條白色的浴巾。
沈顏:“宋軍長是嫌我臟?”
“嫌你晦氣?!彼挝髂珣袘械囊兄T框,隨手把玩著一個鼻煙壺:“沈家倒了三天,你就在雨里站了三天,怎么,等著發(fā)霉?”
小洋房的浴室鋪著意大利進口的瓷磚,鎏金鏡框里映出了沈顏狼狽的身影。
“那真是勞您費心了?!辈恢涝醯模鋈痪推乒奁扑ち耍骸安蝗缢诬婇L親自來驗驗,看看我到底臟不臟?!?/p>
宋西墨眸色一黯。
靜默片刻,他忽然大步上前。
沈顏下意識后退,小腿撞上浴缸邊緣。
宋西墨單手撐在她耳側(cè)的瓷磚上,另一只手捏住沈顏精致的下巴,強迫對視。
“激老子?”溫熱的呼吸帶著雪茄味拂過沈顏的臉頰:沈顏,你現(xiàn)在還沒這個資本?!?/p>
“滾出去!”她揚手就要扇他。
宋西墨輕輕松松的截住她的手腕,倦怠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的上下掃著她:“好好洗,洗干凈,別想不開把自己淹死了?!?/p>
說罷,松開沈顏,轉(zhuǎn)身離開。
浴室靜下來,沈顏緊緊的捏著手中的浴巾,用力閉了下眼睛,脫去身上的旗袍,將整個身子都泡在溫熱的水中。
水有些燙,燙的她眼眶發(fā)熱。
她渾身的力氣一松,水淹住了頭頂。
她想,要是就這么別出去,是不是她身上的負擔就沒了,是不是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一切都可以不知不覺挨過去了......
想想就輕松。
兩個小時后,浴室里依然沒動靜。
宋西墨踹開門時,浴缸里的沈顏已經(jīng)睡著了。
濕發(fā)貼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恬靜,柔和,掛在睫毛上的水珠,還隨著呼吸輕輕的顫動。
“......蠢貨?!?/p>
宋西墨罵了句,直接將女人撈了出來,大步出了浴室。
也許是空氣忽然冷了下來,沈顏迷茫的睜開眼睛,冷不防的對上了一雙狹長深邃的鳳眸。
空氣凝滯了半瞬,沈顏反應(yīng)過來后,小臉紅的像是要低血:“宋西墨,你,你趁人之危!”
她立刻從宋西墨的身上撲騰下來,想掩蓋住自己的身體,卻蓋的了東蓋不了西。
“流氓,宋西墨,你就是個流氓!”
不是宋軍長,而是宋西墨,和三年前一樣。
宋西墨被罵爽了,翹著唇:“你都跟我回家了,還怕我趁人之危?不過老子可從不喜歡強迫女人?!?/p>
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
沈顏氣炸了,連忙拿起一旁早已經(jīng)準備的衣服換上,卻依然胸口氣悶得透不過氣。
宋西墨再回來時,骨節(jié)分明的手中捏著一份協(xié)議。
“簽了它?!?/p>
沈顏接過,在看到上面的內(nèi)容后,怔住了。
“......婚前協(xié)議?!彼卑椎亩⒅腥擞⒖〉娜蓊仯骸八挝髂?,你要和我結(ji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