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蘭芝覺得自己像一塊扔在冰窖里的破抹布。

消毒水味鉆進(jìn)鼻孔，尖銳冰冷。

她想睜眼，眼皮重如山。

耳朵嗡嗡響，幾個聲音卻像錐子扎進(jìn)她混沌的意識。

“醫(yī)生說了，媽這情況就是熬日子，存折那點錢，不夠一天住院費！接回家去！”

是她最疼的三兒子，周建業(yè)。

那個她從小捧手心，糖紙都舍不得讓他自己剝的寶貝疙瘩。

“接回家？說得輕巧！誰伺候？你大哥大嫂廠里忙！你二哥鋸嘴葫蘆，指望他？這老宅子怎么分，先有個章程！不然誰出錢誰傻子？”

三兒媳王翠芬的聲音，尖酸刻薄。

分宅子？

陳蘭芝心猛地一沉。

她還剩口氣，他們就惦記她這三間破瓦房了？

“分什么分？媽還在呢！”老大周建國，語氣不耐煩，“老三家的，盼媽點好？送鄉(xiāng)下二姨家，空氣好，開銷小......”

“放屁！”王翠芬嗓門拔高，“送鄉(xiāng)下？想讓媽早點死，你好繼承房子，這房子我跟建業(yè)住最久，伺候媽也最多，理應(yīng)歸我們！”

“你伺候個屁，媽病半年，你喂過一頓飯？！”

“那也比你們一年不見人影強(qiáng)！”

“都別吵了！”

“砰！”

暖水瓶炸了。

辱罵、哭喊、東西破碎聲，像一鍋爛粥在她耳邊翻滾。

為了那套老房子，在她還沒咽氣時，他們就在病房外打得不可開交。

她那個懦弱的老頭子死得早，她拉扯大三個兒子，掏心掏肺，好東西都給了最會哄她的老三。

結(jié)果，一窩白眼狼！

最疼的，傷她最深。

虧欠的，到死沒機(jī)會彌補(bǔ)。

尤其是......二兒子建軍。

那個為家早早退學(xué)打零工，把大學(xué)機(jī)會讓給弟弟的悶葫蘆......

臨死前，來醫(yī)院看她次數(shù)最多的，反而是這個從小不受她待見的兒子。

每次來，都默默坐著，給她掖被角，倒杯熱水。

悔啊！

腸子都悔青了！

一股悲憤不甘涌上心頭，陳蘭芝用盡力氣想坐起，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嗬”。

眼前一黑，世界徹底死寂。

......

“媽！媽！你說句話啊！”

“建軍的錄取通知書，憑啥不能給建業(yè)？建業(yè)可是您最疼的孫......兒子！”

“就是啊媽，我保證，我上了大學(xué)，以后肯定好好孝順您！”

吵。

怎么還在吵？

陳蘭芝意識像從深海被猛地拽出，刺眼光亮和嘈雜人聲讓她一陣暈眩。

她不是死了嗎？

她猛地睜開眼。

不是醫(yī)院慘白的天花板，是自家老屋被煙火熏黃的房梁。

眼前，一張張既熟悉又年輕了二十多歲的臉圍著她。

老三周建業(yè)拉著她胳膊，一臉“真誠”。

旁邊是他媳婦王翠芬，挺著孕肚，滿臉理所當(dāng)然。

對面，一個身影沉默，拳頭攥得死緊，手背青筋畢露。

二兒子，周建軍。

身邊，那個唯唯諾諾的老頭子周福，搓著手，一臉為難。

“蘭芝，你看這事兒......”

陳蘭芝的目光，死死釘在炕桌那張印著紅色油墨的紙上——京都理工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收件人：周建軍。

轟！

陳蘭芝腦子像被雷劈中。

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