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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雨,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夕陽穿過雕花欞窗,將蓍草的影子拉得細長,在夯土墻上勾勒出卦象轉(zhuǎn)換的輪廓。
張蓁望著神情鈍然的秦懷之,指尖無意識地纏繞起腰間玉佩的流蘇,那流蘇是用茜草染的絲線編就,在暮色中泛著暗紅的光澤。
“師兄?”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散一場夢,“懷之?”
秦懷之睜開眼睛,瞳孔微微擴張,目光穿透張蓁,落在夯土墻上那些搖曳的光影上。
張蓁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是尋常的蓍草投影,那是她方才排出的離卦,卦象清晰明朗,并無異樣。
“你看見了嗎?”
秦懷之的聲音飄忽得如同隔世。
“什么?”
“為何...我還在這里?”
張蓁心頭一緊,父親入定時也曾有過這樣神游太虛的狀態(tài),但秦懷之此刻的眼神太過清醒,清醒得近乎痛苦,仿佛被困在某個她無法觸及的時空裂隙中。
“我什么都看不見?!?/p>
她前傾身子,梔子染的衣袖拂過蓍草,簌簌作響。
確實什么都看不見,像是有結(jié)界阻隔了她的感應(yīng),那種感覺如同觸碰一面無形的水鏡,只能看見她自己的倒影。
“你為何在此...”
張蓁忽然莞爾一笑,眼尾那顆小痣隨之生動起來,手中團扇輕點了一下秦懷之前額,“莫不是被雨氣悶糊涂了?你不在此處,還能去哪兒?內(nèi)觀而已,又不是神仙飛升?!?/p>
本是說笑,卻讓秦懷之的眼神愈發(fā)迷茫起來。
張蓁注意到他的手在顫抖地開合,像是溺水者想要抓住浮木。
突然,他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輕吸一口氣。
“真真,掐我!”
“為何?”
她蹙眉,秦懷之從未這樣喚過她,但她并未掙脫。
“我想知道...這是不是夢?”
他掌心的薄繭摩挲著她的肌膚,那是常年執(zhí)筆留下的印記,“你是我的真真,我們不是夢中人,對不對?”
張蓁睫毛輕顫,忽然領(lǐng)悟到什么,指尖在他臂上不輕不重地擰了一下,臉上綻開狡黠的笑:“如何是夢?”聲音帶著俏皮,卻藏著更深的情緒,“這些年,小妹與朝夕相處,難不成...只是你的夢中之人?”
說這話時,少女耳尖泛起薄紅,恰似窗外飄落的棠棣花瓣。
“是啊,不是夢,你是蓁兒!”
秦懷之笑著搖頭,心頭泛起一絲苦味。
“嗒、嗒!”
這時,革靴碾碎礫石的聲音突兀響起,身著皂緣深衣的謁者立于門下,銅節(jié)在夕陽中泛著冷光:“奉詔,秦懷之即刻入宮覲見!”
“嘩啦”一聲,張蓁剛拾起的蓍草散落滿地。
秦懷之看見三根蓍草無端折斷,其中一根被晚風(fēng)卷起,飛出屋子,向東飄去,消失在漸暗的天際。
咸陽以東三百里,東郡,濮陽城軍營。
慘叫聲刺破月夜。
蒙遜跌撞著沖出營帳時,銅鐵碰撞聲正從四面八方涌來。
值夜的軍卒跪在地上,十指已化作猙獰的青銅鉤爪,正生生剜出自己的眼珠。守在帳門前的屬將郭槐突然轉(zhuǎn)頭,黑洞洞的眼窩里淌出金液:“將軍...救我,有東西在我的骨頭里爬...”
話音未落,郭槐竟如野獸般撲倒近前的軍卒,齒間撕扯下的皮肉落地竟叮當(dāng)作響。蒙遜這才看清,所有傷口滲出的都不是鮮血,而是冒著熱氣的銅汁。
“放箭!擋住他們!”
他嘶吼著后退,卻在弓弦震顫的瞬間看到更駭人的景象,所有發(fā)狂的士兵突然定格,布滿銅銹的臉頰裂開一模一樣的詭異微笑,就像被同一根絲線操縱的木偶。
“秦有銳士,誰與爭鋒!”
號令從郭槐的喉間,數(shù)百具正在金屬化的軀體同時繃直,銅綠色的手指整齊扣向虛無的劍鞘,骨骼變形的咔咔聲中,他們竟自動列成標準的鋒矢陣。
最前排的郭槐抬起銅化中的手臂,銹跡斑斑的指節(jié)叩擊胸膛三下,這是大秦銳士決死沖鋒前的禮儀。月光穿透他們半透明的青銅胸腔,照出里面如樹根般虬結(jié)的金屬神經(jīng)。
蒙遜的胃部劇烈抽搐,昨日還與他飲酒談笑的兒郎,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詭變,青銅色的皮膚包裹著扭曲的面容,甲胄與血肉熔鑄成猙獰的整體。
他們大張的嘴凝固在永恒的嘶吼狀,卻詭異地保持著完美的陣型間距,當(dāng)一縷夜風(fēng)卷過營旗時,“兵俑”們突然齊刷刷轉(zhuǎn)向咸陽。
蒙遜踉蹌后退,靴底突然踩到硬物。
半張青銅面具從銅汁中浮出,凸目柱睛的造型透著異域邪氣,他用劍尖挑開面具,內(nèi)壁幾道刻痕突然刺痛雙目。
“千萬別碰隕石!”
刻字的字體怪異,筆畫簡約,斷裂處的新鮮銅茬上竟粘著一根用于占卜的蓍草,卻已折斷。
一片布滿青色銅銹的樹葉躺在斷草邊。
葉脈金黃,與那塊天降隕石表面的紋路..…
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