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柱直挺挺戳在那兒，天旋地轉(zhuǎn)。

“小...小洛...”

“你...你掐叔一把，用力掐！我...我是不是在做夢呢？”

洛溪伸出手。

沒掐。

只是用力的握了握徐二柱冰涼粗糙的手。

“叔，真的！五百塊！咱揣著呢！熱乎的！”

那實實在在的觸感和洛溪掌心傳來的溫度，終于讓徐二柱回了魂。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他原地轉(zhuǎn)了兩圈，然后猛地停下，瞪著洛溪。

“洛溪！你跟叔說實話！”

“剛才那螞蟻...還有你對著那堆臭肉念念叨叨...那到底是啥？”

“你...你是不是在山里撞見啥不干凈的東西了？”

“還是學(xué)了啥...啥邪門歪道？”

他忽然越想越怕。

洛溪心里咯噔一下。

知道剛才那螞蟻搬山太嚇人，把他老實巴交的叔給震著了。

他趕緊拉著徐二柱走到一邊，避開還沒走遠(yuǎn)的范經(jīng)理和沈教授他們。

“叔！您想哪兒去了！啥邪門歪道??！那就是趕巧了！”

“我進(jìn)山采藥，跟一個老獵戶學(xué)的土方子，用幾味特殊的草藥，味兒沖，能蓋住腥臊。”

“那螞蟻...嗨，山里螞蟻多，聞著草藥味兒就爬過去了唄！”

“您別自己嚇唬自己，我可老實著呢！”

他這話半真半假，但勝在表情誠懇。

徐二柱盯著洛溪看了半天，看他不像說謊。

又想起那螞蟻確實也可能是循著味兒去的，心里的疑云才散了大半，但那股子后怕勁兒還沒過去。

“我的個娘，可嚇?biāo)牢伊?，我還以為你被啥玩意兒上了身呢...”

“可這錢...這錢也太容易了！跟大風(fēng)刮來似的！”

“叔，這就叫機會！”洛溪拍了拍胸口，那里裝著五百塊，沉甸甸的踏實。

“機會來了，得敢想，更得敢干！”

“畏手畏腳的，好運氣也繞著走！”

徐二柱重重嘆了口氣。

“唉！老了！叔是真老了！”

“跟不上你這年輕人的膽兒了...剛才叔還罵你敗家...”

“你嬸子她...唉...”

“叔！”洛溪皺了皺眉頭。

“過去的話咱不提了！”

“現(xiàn)在錢有了，咱得趕緊辦正事！”

“您不是說，鎮(zhèn)上黑市，有人能弄到工作名額嗎？”

“八百塊一個！咱現(xiàn)在有五百了，還差三百！”

“得趕緊去問問，別讓人搶了先！”

買工作！

成為城里人！

然后娶小梅！

這才是頂頂要緊的正經(jīng)事！

只要成了城里人，有了鐵飯碗，看誰還敢說他家洛溪是街溜子、是癩蛤蟆。

這是硬邦邦的底氣！

“對對對！買工作！買工作要緊！”徐二柱腰板都挺直了幾分。

“走！叔知道地方！這就帶你去！”

“找老煙槍！那老小子門路野！”

兩人也顧不上跟沈教授他們多寒暄，洛溪匆匆道了聲謝。

便拉著徐二柱，腳下生風(fēng)地往鎮(zhèn)子深處鉆。

徐二柱熟門熟路，七拐八繞，避開大路，鉆進(jìn)一條小胡同。

胡同里有扇不起眼的小木門。

徐二柱上前，有節(jié)奏地敲了三長兩短，又敲了兩短一長。

“誰？”

“柱子，徐家坳的柱子！”徐二柱壓低嗓子。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張蠟黃精瘦的臉，顴骨很高，叼著個沒了煙嘴的旱煙桿。

他渾濁的眼睛先是掃了徐二柱一眼，看到他旁邊的洛溪。

“柱子？稀客啊?！?/p>

“啥事？”老煙槍沒開門，只隔著門縫問。

徐二柱趕緊把洛溪往前推了推。

“老哥，這是我本家侄子，洛溪?！?/p>

“想...想問問路子，買個城里頭的工作名額！”

“軋鋼廠那個！”

“軋鋼廠？”老煙槍上下下打量了洛溪幾眼。

“八百塊，現(xiàn)錢?！?/p>

“有嗎？”

洛溪沒說話，直接解開棉襖扣子，從最貼身的里兜，掏出那厚厚五沓嶄新的大團(tuán)結(jié)。

五沓。

紅彤彤的拾圓字晃眼得很。

老煙槍那雙渾濁的眼睛，爆發(fā)出兩道精光。

叼著的旱煙桿都忘了抽，煙灰簌簌往下掉。

“嚯！”老煙槍門縫開大了些，他整個腦袋都探了出來。

“你小子...行?。∩畈夭宦?！”

“快！快進(jìn)來！外面風(fēng)大！進(jìn)來細(xì)說！細(xì)說！”

他嘩啦一下把門徹底拉開，側(cè)身讓路。

洛溪心里頭說不出是解氣還是感慨。

狗眼看人低的東西，還是錢好使！

小院里堆滿雜物，三人擠.進(jìn)逼仄的堂屋。

老煙槍殷勤地用袖子擦了擦唯一一條長凳。

“坐！坐！洛溪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啊?！?/p>

洛溪沒坐，把錢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卮Щ貞牙?，只留了十塊錢在外面，直接拍在油膩膩的小方桌上。

“老煙哥，閑話少說?！?/p>

“軋鋼廠那個名額，八百塊。”

“我這兒有五百整票子?！?/p>

“還差三百。”

“這十塊，是定金。”

“剩下兩百九，三天內(nèi)，我湊齊送來。”

“這名額，你得給我留著！”

“行，還是不行？”

老煙槍看著桌上那十塊錢，又看看洛溪那張臉，心里盤算。

五百塊現(xiàn)錢都亮出來了，還差三百？

這小子口氣不??！

但看他這篤定的架勢...而且隨手就拍十塊定金，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

“行！”

老煙槍一拍大腿，一把將桌上的十塊錢掃進(jìn)自己兜里，動作快得像怕洛溪反悔。

“洛小兄弟是爽快人，我老煙槍也不墨跡?！?/p>

“這名額，我給你鎖死了?！?/p>

“三天，就等你三天！”

“三天后這個點兒，帶齊兩百九十塊來拿條子?！?/p>

“過時不候！定金不退！”

“一言為定！”洛溪伸出手。

走出那條陰暗的小胡同，重新站在陽光下，徐二柱跟坐過山車似的。

忽上忽下，差點把他這副老骨頭顛散架。

洛溪看著他叔緊張得發(fā)白的臉，笑了笑。

“咱先回家，這好消息，得讓我嬸子知道知道?！?/p>

“回家？”徐二柱一聽，臉更白了。

“不行不行！現(xiàn)在可不行！”

“你嬸子那脾氣，這事兒太大了，她...她肯定得炸！”

“萬一她不信，再鬧起來...咱還是等錢湊齊了，工作條子拿到手，板上釘釘了再說？”

他想著老伴辛雅云那張刻薄又潑辣的臉，還有昨晚指著洛溪鼻子罵“癩蛤蟆”的場景，就覺得頭皮發(fā)麻。

五百塊？

買工作？

這聽著比螞蟻搬山還邪乎，老伴能信？

不把他倆連人帶錢一起罵出門才怪！

洛溪搖搖頭。

“叔，躲著不是辦法?！?/p>

“早晚得知道，趁著現(xiàn)在有這五百塊打底，咱把話攤開說清楚。”

“我洛溪，不是以前的街溜子了，我有本事掙錢，我能成城里人，我能堂堂正正地娶小梅，我得讓嬸子親眼看看！”

“可...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叔?！甭逑矒帷?/p>

“您信我這一回，咱回家，是福是禍，我擔(dān)著！”

徐二柱看看他捂著胸口那鼓囊囊的地方。

重重地點了點頭。

“行！回家，他娘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