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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號車間的氣氛,凝固得如同即將澆鑄的鐵水,沉重而灼熱。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那個被眾人圍在中心,即將被撬開的鐵皮柜子上。
那是馬厚的儲物柜此刻它就像一個即將被公開處刑的犯人,等待著最后的審判。
江建軍混在人群里,心臟因為極致的興奮而劇烈地跳動,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眼神里充滿了惡毒的期待。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柜門被撬開那包著德國量具的油布包赫然出現(xiàn),馬厚百口莫辯,而他父親江衛(wèi)國臉上那“神醫(yī)”的光環(huán),被自己親手砸得粉碎!
就在車間主任拿起一根粗大的撬棍,準(zhǔn)備對那把小小的掛鎖痛下殺手時,一個平靜而中氣十足的聲音,從人群外圍響了起來。
“住手?!?/p>
眾人聞聲回頭,自動分開一條道路。
只見江衛(wèi)國攙扶著一臉茫然的馬厚,一步一步,沉穩(wěn)地走了進來。
他的出現(xiàn),像一塊巨石投入了沸騰的油鍋,讓整個車間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詭異和復(fù)雜。
“爸......”江建軍看到父親,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但那眼神深處的快意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江師傅!”車間主任和劉海柱看到他,也都是一愣。
“江師傅,您怎么把他帶來了?”劉海柱指著一臉無辜的馬厚,怒氣沖沖地說道,“我那套吃飯的家伙不見了有人看到就是這小子鬼鬼祟祟地在我工具箱附近轉(zhuǎn)悠,然后就跑了!不是他是誰?”
“不是我,我就是肚子疼,去醫(yī)務(wù)室了。”
“你放屁!”一個尖利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正是江建軍,他義憤填膺地跳了出來指著馬厚,“我親眼看見的!你別想狡辯!”
“我......我沒有!”馬厚嘴笨,急得眼圈都紅了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辯解。
江衛(wèi)國冷冷地瞥了一眼自己那正在賣力表演的“好兒子”,然后將目光轉(zhuǎn)向暴怒的劉海柱和焦急的主任,聲音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
“劉師傅,我信馬厚,他不是那種人?!?/p>
他這也是氣話,卻沒想到,一語成讖。
江建軍聽到這話,心中更是樂開了花,他巴不得所有人都這么想把火燒到他父親身上才好。
然而,江衛(wèi)國只是搖了搖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落在了江建軍的身上。
那眼神,太過平靜,平靜得令人心悸。
沒有憤怒,沒有質(zhì)問,只有一片看透了所有魑魅魍魎的冰冷與淡漠。
江建軍臉上的得意笑容,在這道目光的注視下,一寸寸地凝固了。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住的青蛙,渾身上下的血液都開始變得冰涼。
“建軍?!苯l(wèi)國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你好像很確定,東西就在馬厚的柜子里。為什么?”
“我......”江建軍的心猛地一跳,強自鎮(zhèn)定道,“我......我當(dāng)然確定!因為我看見了!”
“哦?你看見了?”江衛(wèi)國嘴角勾起一抹極盡嘲諷的弧度,“那你倒是說說你看見他把東西放進柜子里了?還是看見他撬了劉師傅的鎖?”
“我......”江建軍被問得一噎,他當(dāng)時只顧著嫁禍,哪里想過這么多細節(jié),只能含糊其辭,“我......我就是看見了!他形跡可疑!”
“是嗎?”江衛(wèi)國向前踏出一步,那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直逼江建軍,“可我怎么覺得,這車間里,最形跡可疑的人,是你呢?”
話音未落,江衛(wèi)國猛地轉(zhuǎn)頭,不再看已經(jīng)冷汗直流的江建軍,而是對著劉海柱和車間主任,斬釘截鐵地說道:
“東西,不在馬厚的柜子里!”
“真正的賊,就在這里!而贓物,也就在他自己的狗窩里藏著!”
說罷,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江衛(wèi)國徑直越過人群,大步流星地,朝著車間另一頭,江建軍自己的那個儲物柜走去!
江衛(wèi)國走到江建軍那個同樣破舊的鐵皮柜子前,甚至都懶得去找鑰匙。他伸出那只孔武有力的鉗工大手,抓住柜門,猛地向外一扯!
“刺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
那扇薄薄的鐵皮柜門,竟被他硬生生地、從門軸上給撕了下來!
這一手駭人的蠻力,看得周圍的工人們倒吸一口涼氣!
江衛(wèi)國隨手將扭曲的柜門扔在地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然后他看也不看里面亂糟糟的衣物,直接伸出手,探入了柜子最底下,那一堆被當(dāng)作墊布的油膩膩的破抹布里。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整個車間,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江衛(wèi)國手中的那個油布包,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錯愕,再到恍然大悟!
其實江衛(wèi)國早已經(jīng)悄悄把油布包從馬厚的柜子里取出來放在玉佩空間里,現(xiàn)在只是從玉佩空間取出來,放在江建軍的柜子里。
江建軍的臉,“唰”的一下,血色盡失,變得慘白如紙:“怎么可能,我明明......”
“我的家伙!”
他猛地回頭,那雙噴火的眼睛死死地鎖定了江建軍!
“江建軍!你個小畜生!你個白眼狼!老子平時待你不薄,你他媽竟然偷到老子頭上來了!”劉海柱氣得渾身發(fā)抖,揚起那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朝江建軍的臉上扇去。
“住手!”
“人贓并獲!還有什么好說的!”錢廠長氣得眼鏡片都在發(fā)抖,他指著面如死灰的江建軍,對著保衛(wèi)科長大聲命令道,“性質(zhì)太惡劣了!盜竊師傅的精密工具,嫁禍同事!這是嚴(yán)重的破壞生產(chǎn)!按照廠規(guī),立刻開除!馬上給我開除!”
開除!
這兩個字,像最后的審判,狠狠地砸在了江建軍的頭上。但也讓他從極致的恐懼中,回過了一絲神。他知道,一旦被開除,他這輩子就完了!
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朝著錢廠長和劉師傅瘋狂磕頭:“廠長我錯了!劉師傅我錯了!我都是一時糊涂啊!求求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不要開除我!”
然而,就在這場鬧劇即將以開除收場時,那個一直沉默著的親手將兒子所有偽裝撕碎的父親江衛(wèi)國卻緩緩地開口了。
“廠長,”他的聲音平靜而冷酷,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開除他,太便宜他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向江衛(wèi)國。
江衛(wèi)國迎著眾人疑惑的目光,走到癱在地上的江建軍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張讓他無比厭惡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道:
“如果開除他,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滾回家里,繼續(xù)當(dāng)他的蛀蟲,繼續(xù)吃我的喝我的什么都不用干。”
“他不是覺得自己來工廠干活,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嗎?”
江衛(wèi)國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那就讓他留下?!?/p>
他轉(zhuǎn)向錢廠長,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遍體生寒的懲罰方案。
“給他記一次永不撤銷的特大過失,記入檔案!工資降為學(xué)徒工最低的一級,減半發(fā)放!每天下班之后,罰他一個人,打掃整個一號車間,所有的機床地面犄角旮旯,都必須擦得干干凈凈!什么時候劉師傅滿意了什么時候才能下班!”
這個懲罰一說出口,連劉海柱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比開除,要狠太多了!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懲罰,這是一種日復(fù)一日、永無休止的公開羞辱!
讓他每天都要在自己最憎恨的地方,用最卑微的方式,去面對所有人的指指點點!讓他永遠都活在自己親手制造的恥辱里!
江建軍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他看著自己的父親,那張熟悉的臉上,此刻只有無盡的冰冷和漠然,仿佛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的父親,不是要給他一次機會。
他是要用這種最殘忍的方式,將他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不......不要......”江建軍發(fā)出了絕望的哀嚎。
錢廠長看著江衛(wèi)國,又看了看地上如同爛泥的江建軍,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就按江師傅說的辦!”
判決,就此落下。
江建軍眼中的最后一絲光亮,徹底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深入骨髓的怨毒與仇恨。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和眼前這個男人之間那點血脈相連的父子之情,已經(jīng)徹底斷絕,蕩然無存。
剩下的只有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