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謝遠沒理會父母憂心忡忡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勸慰，只說出去尋個營生，便獨自出了門。

憑著原主的記憶，他穿過大半個南陽城，來到城南。

與他家所在的貧民區(qū)不同，這里街道寬闊，店鋪林立，處處透著富貴氣。

李府，就在這條街最氣派的位置。

朱紅色的大門，門口蹲著兩尊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門前車水馬龍，盡顯豪奢。

謝遠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儒衫，與這里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他剛走到門口，就被守門的家丁攔下。

“站?。「墒裁吹?？”

“我來應(yīng)聘?！敝x遠平靜地回答。

家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臉上立刻露出鄙夷之色。

“應(yīng)聘？就你這身打扮？”

這時，一個身穿綢緞，看起來像管家模樣的人走了出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去去去，哪來的叫花子，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這里不是你要飯的地方！”

“我并非乞食。”謝遠不卑不亢，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管家耳中，“我乃為解惑而來。”

他頓了頓，看著管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聽聞貴府公子，才學(xué)上有些‘難言之隱’?！?/p>

“而在下，恰有良方，可藥到病除?！?/p>

一語雙關(guān)。

管家的臉色瞬間變了。

招聘槍手這種事，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他們對外只說是招伴讀，沒想到竟被這窮酸小子一語道破。

他驚疑不定地重新審視謝遠，見對方眼神清澈，氣度從容，不像是信口雌黃之輩。

“你......你等著。”

管家猶豫片刻，轉(zhuǎn)身匆匆進了府。

不多時，他便出來，對謝遠道：“老爺要見你，跟我來?！?/p>

穿過幾重庭院，謝遠在一間雅致的書房里，見到了李府的主人，李員外。

李員外年約五十，身材微胖，一臉精明相，此刻卻愁眉不展。

他沒心情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兒愚鈍，不日將赴童生試。我需要一個槍手，助他過關(guān)?！?/p>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事成之后，酬銀五十兩。”

五十兩。

對于普通人家，是一筆巨款。

但對于一個能扭轉(zhuǎn)命運的機會，對于三百兩的巨債，還遠遠不夠。

謝遠搖了搖頭。

李員外眉頭一皺：“嫌少？”

“五十兩，”謝遠淡然一笑，“只夠買我一句話。”

“若要助令公子考上童生，價格，得另算?！?/p>

“呵！”李員外被氣笑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狂妄的窮書生，“好大的口氣！一句話就值五十兩？”

他眼中閃過一絲戲謔，存心想讓謝遠當眾出丑。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本事！”

“今日城西有‘蘭亭詩會’，南陽城的才子名流都會去。你若能一句話，讓我兒在詩會上揚名立萬，我就給你一百兩！”

“爹！跟這窮酸廢什么話！”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

只見一個穿著華貴，臉色蒼白，一看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正是李府的獨子，李威。

他上下打量著謝遠，滿臉輕蔑：“看他這窮酸樣，能作出什么好詩？直接亂棍打出去算了，免得臟了我們家的地毯！”

謝遠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李員外身上，平靜地說道：“請備紙筆?！?/p>

李員外被他的鎮(zhèn)定所感染，竟真的鬼使神差地喊道：“來人，上筆墨！”

筆墨很快備好。

謝遠走到桌前，提筆，揮毫。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絲毫猶豫。

他只寫了兩句詩，便放下筆，將紙條遞給了李員外。

李員外將信將疑地接過。

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兩行大字。

“大鵬一日同風起，”

“扶搖直上九萬里！”

轟！

李員外雖是個商人，但也粗通文墨。

這兩句詩映入眼簾的瞬間，他只覺得一股磅礴浩瀚、沖天而起的豪氣撲面而來，震得他腦中一片空白。

他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嘴里下意識地喃喃自語：

“好詩......好詩??！”

“這......這真是絕句?。　?/p>

一旁的李威也湊過來看了一眼，雖然他不懂詩，但光看那字里行間的氣勢，和他爹激動的樣子，也知道這兩句詩非同小可。

李員外猛地抬起頭，看向謝遠的眼神徹底變了。

從輕視，到震驚，再到狂喜！

他激動地一拍大腿，聲音都在顫抖。

“一百兩！我現(xiàn)在就給你！”

他當即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直接塞到謝遠手里。

“你，現(xiàn)在就換身衣服，跟我兒去詩會！務(wù)必，讓他把這首詩念出來！”

李員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希望。

一個讓他這個草包兒子，從此揚名立萬的希望！

李威雖不情愿，但看到父親不容置疑的激動，以及那兩句詩帶來的虛榮感，心中也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

那是對謝遠才華的，一絲隱秘的嫉妒。

半個時辰后，蘭亭詩會。

南陽城外的蘭亭溪畔，才子佳人云集，絲竹悅耳，氣氛熱烈。

謝遠換上了一身李府下人的青色短衫，低調(diào)地跟在李威身后。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很快就鎖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柳如煙。

她正被一群搖著折扇的年輕才子簇擁在中心，眾星捧月，巧笑嫣然。

似乎是察覺到了目光，柳如煙不經(jīng)意地朝這邊瞥了一眼。

當她看到角落里穿著下人衣服的謝遠時，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對自己的侮辱。

她很快移開目光，再也沒看這邊。

此時，詩會的主持人，一位白發(fā)老者走上臺前。

“諸位才子，今日蘭亭雅集，以‘志’為題，還請各位不吝賜教！先請我們南陽第一才子，王公子獻上佳作！”

詩會開始了。

一個又一個才子上臺，吟誦著他們精心準備的詩句。

雖然在謝遠看來，大多都是無病呻吟，辭藻堆砌。

但現(xiàn)場氣氛卻十分熱烈，不時爆發(fā)出陣陣喝彩。

柳如煙聽得頻頻點頭，臉上帶著欣賞的微笑。

終于，輪到李威了。

“下一位，有請李員外家的李威公子！”

主持人話音剛落，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李威。

其中，夾雜著不少竊笑和嘲諷。

李威的草包之名，在南陽城人盡皆知。

他緊張得手心冒汗，雙腿發(fā)軟，下意識地回頭，向角落里的謝遠投去求救的目光。

謝遠對他做了一個口型。

“上?！?/p>

而另一邊，柳如煙正對身邊的王才子輕聲笑道：“看，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李草包也要上去獻丑了。真是有辱斯文?！?/p>

她的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周圍的人聽見。

嘲笑聲，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