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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偏執(zhí)與愛情
究竟什么才是愛情?他開始愈發(fā)地不能理解了。曾經(jīng)他以為爺爺和奶奶相守一生叫做愛情,后來才知道原來爺爺?shù)膼矍樵缇徒o了別人。
曾經(jīng)他以為爸爸和媽媽結(jié)婚生了他叫做愛情,可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爸爸和媽媽都各自有別的愛人。
曾經(jīng)他以為他和孟憐伶在大學(xué)里手牽手任憑身后的男生女生艷羨不已叫做愛情,后來才明白原來孟憐伶更愛的是他的身份與錢。
然后,他挫敗地覺得,他不會有愛情,這是他們家人遺傳基因決定的。
所以他遇到楊沫,從最初的好奇,漸漸發(fā)展為依賴,然后變成第一次被她甩的不甘心,到后來的強取豪奪。
經(jīng)過第二次的負(fù)氣分手,再經(jīng)歷她流產(chǎn)的心疼與讓步,到最后,在海邊對她重新地認(rèn)識,他竟然從來沒有想過這是愛情。
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這么奇妙的,從那么毫不起眼的小事情開始一點一滴地積累,潤物細(xì)無聲。等到意識起來的時候,竟然已經(jīng)是靜水流深。
他總是很自負(fù),覺得自己懂女人。孟憐伶的心思他都讀得懂又何況是楊沫??伤F(xiàn)在卻才終于意識到,原來他一點都不懂楊沫,一點都不。
可楊沫又何嘗不是一樣不懂他?她說過她不懂愛,其實是她不懂他的愛。所以她總是小心翼翼,總是逃避,總是倔強又那么沒自信。
因為他從未對她開口說過愛。其實連他都覺得詫異,為什么這個愛字分量越重,就越說不口了。孟憐伶電話里哭泣著告訴他說,因為這個是真愛。
孟憐伶還跟他說了一句話,讓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她說:“林森,你不配有真愛,我也不配。”
這話就像個緊箍咒,一直籠罩在他頭頂,每轉(zhuǎn)一圈就勒得更緊。
他總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很高的位置,任憑自己的那份虛無的自尊膨脹到占滿了他的全部,所以容不下別人。
所以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思想就成了絕對,因為他不再相信別人。
于是在自己放縱無度的道路上盡情揮霍,反正只要他有錢,只要他是謝林森,別人就得聽他的,包括失而復(fù)得的孟憐伶。
他曾經(jīng)想過,如果那時候孟憐伶沒有出國,他們現(xiàn)在會不會已經(jīng)結(jié)婚。得到的卻是心底的一個否定答案,因為他的偏執(zhí),孟憐伶太過了解。
所以即便孟憐伶不出國,想結(jié)婚的話也還是只能找其他人。所以她高傲地選擇了出國,卻又沒想到日后會淪落到如此卑微地回國,居然還是來找他。
只因為她那么聰明,知道他因為得不到她所以會始終執(zhí)著,所以她回來,他便會如愿娶她。
可她畢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因為她算錯了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他的執(zhí)念不是為她而是為他自己。所以她其實心里早就預(yù)知了他們的結(jié)果,只是不肯主動踏出那一步。
他亦是一樣,明知道他們之間不會有結(jié)果,卻也是不愿邁出那一步。好像誰先開口說分手,誰就是那個背信棄義的人。而他為了那個信念,努力打拼娶孟憐伶的信念辛苦執(zhí)著了那么多年,怎么能就這么悔棄?
他不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于是兩個人就這么耗著,誰也不想主動開口道別。他們一起吃西餐,一起聽音樂會,一起去旅行。他聽她講她在歐洲的見聞,他帶她去買名牌的衣服,可他已經(jīng)不愛她。
不知從何時起,他就這么不知不覺地把自己分成了兩半,一半活在孟憐伶陽春白雪的世界,一半活在楊沫下里巴人的小家。
然后慢慢地,原來的那一半被另一半逐漸蠶食殆盡。他用了很久才終于接受這個現(xiàn)實,可那時候楊沫已經(jīng)離開他。
張逸白的話讓他醒悟了,于是他開始回憶與楊沫相處的點點滴滴。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自以為分割的世界,其實從一開始就是連在一起的完整體。
楊沫從來都不曾忽視孟憐伶的存在,她所有的逃避與不自信,也都是來自于與孟憐伶之間的懸殊差距。她是那么介意,就像他介意她與小周在一起一樣。可她卻又說不口,于是不安就像個泡沫一樣越脹越大,然后破滅,一場空。
這一切都源自他的偏執(zhí)與自以為是。
從來都沒覺得自己三十歲的人生如此失敗,一敗涂地。他想起小時候在奶奶家,奶奶要他學(xué)爬樹,他試了一下卻摔在地上,被奶奶笑話,于是一氣之下跑去了姨奶奶家。
后來奶奶去接他,他也死活不肯回去,直到逼得奶奶說以后不再讓他爬樹才得意地跟奶奶回家。
從那之后他就對爬樹有一種恐懼,繼而變成恨,最后成了鄙夷。嗤之以鼻?;钤谧约旱氖澜缋镒畎踩驗樗褪悄莻€制定原則的王。
可楊沫卻爬樹給他看了,輕而易舉。于是他辛辛苦苦構(gòu)建的王國,瞬間傾塌。他一直對爺爺奶奶的婚姻耿耿于懷,楊沫卻大咧咧地一笑了之。
他一直對夢想幻滅充滿恨意,楊沫卻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他是幸福的,因為他有機會離夢想那么近。
他活了三十年,驕傲了三十年,從來不曾聽得進(jìn)任何人的一言一語,卻就這么荒唐地被一無是處的楊沫給說教了。
可她那點本事,說來說去也都是對著別人時候厲害,一變成自己就只有窩囊了。所以她也是一樣的偏執(zhí),只是她執(zhí)著的東西與他正好相反。
她總是最看不起自己的那個人,她總是覺得自己是最無所謂的那個人,唯一就那么點卑微的愿望結(jié)婚生子而已,她卻不肯相信他能給她。
也許是因為孟憐伶,也許是因為他說出那句“結(jié)婚吧”時候的掙扎,也許是因為他從未開口說過愛她。
她其實也是一樣,不曾相信,他們之間的這個叫做愛情。
究竟什么才是愛情?到現(xiàn)在他依然不懂??伤麉s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真愛是她,后知后覺,知足并感恩??伤呀?jīng)失去了她。
如果他能卑微一點,不那么偏執(zhí)自大,如果她能夠自信一點,不那么灰心自卑?;蛟S他們的愛情早就已經(jīng)開了花。
楊沫到底哪去了呢?其實她哪也沒去,就老實地待在A城,照樣上班。她也想像偶像劇言情小說里遠(yuǎn)走高飛的女主角一樣走得遠(yuǎn)一點,可事實上是她根本就無處可去。
沒錢沒背景,她還能去哪?那一天早上她走得太匆忙,又怕驚醒謝林森,一切動作都是躡手躡腳的,結(jié)果慌亂中忘了帶家中的鑰匙,直接造成了她有家不能回的悲劇。
她本打算是自己偷偷先溜回家,打包一下東西然后找個出租屋先住著,避過了謝林森的搜捕之后再從長計議,也不是沒想過要換個城市重新來過。
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沒帶鑰匙進(jìn)不去屋,所有的存款,衣物,自然是沒法動的。當(dāng)時急得她恨不得打110叫個開鎖的人來了,可考慮了一下還是作罷,畢竟不能有太大動作,要不肯定被謝林森發(fā)現(xiàn)。
于是只好借住在了公司里唯一的還算有點交情的女人,梁水仙家里。身為言情小說女主角的她這時候不免又為自己連個閨蜜都沒有的事實痛心疾首一把。
梁水仙起初是不同意的,眉毛抬得老高,陰陽怪氣地說她不接受有男朋友的女人的求助。楊沫只好厚著臉皮懇求并且拍著胸脯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是光棍,這才得以收留。
條件還是楊沫借住的日子房租半分,水電全都楊沫付,當(dāng)然得等到下個月楊沫拿到工資的時候再補??蓷钅仓荒芤а澜邮芰诉@個不平等條約?;⒙淦疥枺娜嘶h下。
所以就算沒有階級斗爭,人民內(nèi)部矛盾也是很尖銳的。
公司那邊倒還好,畢竟大帥和陳松都是自家兄弟,不用楊沫細(xì)說就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替她保密行蹤的請求??擅獠涣诉€是會被八卦消遣一番的,尤其是那個不八卦就不姓陳的陳松。
可楊沫也還是一樣都默默忍了,并且口風(fēng)森嚴(yán)。她的心態(tài)倒也沒有多沉重,甚至格外的開朗。
因為這是她蓄謀已久的逃亡,她早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了。說不出究竟是為了什么,也許是孟憐伶最后的那句“看你愿不愿賭一次”,她沒膽量去做一無所有的賭徒;
也許是張逸白的那句“先來后到”,她沒勇氣做后來者居上;也許是發(fā)現(xiàn)了謝林森骨子里對婚姻的痛恨,她沒信心去改變謝家強大的遺傳基因。
也許,也許這一切都只是借口,她不想再在這個已經(jīng)馬失前蹄了好幾次的男人身上耗費自己的人生。
人生第三次與這個叫謝林森的男人分手,她早已成了習(xí)慣。甚至帶著些滿足的,因為她看見了海,學(xué)會了漂浮,榮獲了謝林森的第一次做鬼臉。
這樣就夠了,真的夠了。與謝林森相處的日子雖然不長,卻也足夠她以后大半生的回憶消遣了。有個念想挺好的,她也該回歸現(xiàn)實去踏實地生活了。
沒有人能永遠(yuǎn)活在云端,所以我們只能腳踏實地。
腳踏實地的第一步就是回歸楊沫本來的角色,所以遠(yuǎn)走高飛什么的都是做夢啊。她,楊沫,農(nóng)村戶口,二十四歲(其實虛歲已經(jīng)二十五了),美仁公關(guān)公司的市場部小主管,存款幾乎沒有,房子也不是她的,借宿在同事家,每天步行三十分鐘去車站再倒兩班公交才能到工作單位,錢包幾乎干涸,午飯晚飯都只能吃三塊五一碗的小餛飩,沒有男朋友,離過一次婚。除了拼命工作賺錢以為,她還能做什么?
大帥和陳松也發(fā)現(xiàn)了楊沫最近工作得異常勤奮,都深深地被她這種化悲痛為力量的精神所鼓舞,每次在大老板面前都免不了對楊沫的工作贊不絕口。
于是興許是這陣子他們公司借了五維內(nèi)訌的亂子業(yè)績大增,再加上大帥和陳松的各種打邊鼓,大老板一高興,這個月底居然真的給楊沫的工資條上加了五百塊錢。
拿到那工資條的楊沫感激涕零,和自己的好兄弟好戰(zhàn)友一一握手表達(dá)感激。天知道如今的五百塊錢對楊沫來說到底有多重要,這個意義不只是那個數(shù)字和它所能等價交換的東西,更表明了楊沫作為一個有手有腳會使用工具勞動的直立行走高級動物,是有能力且有潛力養(yǎng)活自己并活得更好。
所以放開那只手,她不后悔。
那晚上她特激動地打了電話回家,告訴她媽媽她漲了工資。她媽媽高興地連聲說好,可下一句話卻讓她無言以對了,“小沫啊,你和林森是不是鬧別扭了?前幾天他打過來問你是不是回家了。你們兩個,難道分開了?”
她愣了一下,干笑了兩聲,“啊,啥時候啊?早沒事了?!?/p>
“是嗎?已經(jīng)和好了?”她媽媽問。
“嗯,就是鬧著玩的。”她故作輕松地說。
“那就好啊,小沫啊,媽媽覺得林森是個好孩子,你嫁給這么好的一個人,一定得珍惜啊,有點委屈什么的能忍就忍了吧,千萬別太較真啊。”母親依然保持了賢惠的傳統(tǒng)。
“嗯,放心吧。”她支吾著,匆匆掛了電話。
她還是不敢把一切都告訴家里,明明這次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的。父母年紀(jì)都大了,難得前陣子剛剛高興了一把,她怎么能再讓他們的幸福破滅?
又是長長的一聲嘆息,原來他為了找她竟已經(jīng)打去了她老家。大概是被她這樣的消失氣炸了吧,他一向都是那么驕傲的人。他的世界不可能允許有忤逆他的人出現(xiàn),這就是謝林森。
所以她不敢逼他結(jié)婚,因為那樣做就又成了“服從奶奶安排”,因為她不想再離一次婚??墒侨绻唤Y(jié)婚,她就永遠(yuǎn)只能活在他的影子里,做一個沒有未來的前妻情人。
她不是不相信永遠(yuǎn),只是不覺得永遠(yuǎn)會降臨在她身上。她也不是不相信謝林森有真愛,只是她不敢想那個真愛會是她。
因為他從未開口說過他愛她,因為他們之間的整個一場糾葛都與愛情無關(guān)。
多可憐,沒談過戀愛的女人就離過婚,還流過產(chǎn),她才恍然覺得自己的過去竟如此不堪入目。還好她還活著,而且還算健康,也不算老,所以她要蒸蒸日上。
沒有女主角的命,其實蕓蕓眾生一樣也是存在的。所以她尚未認(rèn)真思考那所謂的何去何從,生活就已經(jīng)用那工資條上多出的五百塊錢給她加滿了油,于是她只是順勢踩了一腳油門,便已回到了正軌。